白头年轻子冷笑道:“你莫不是想说，要经营好云桥，不能只看资财收益？”

林笑指着桌上菜肴道:“阁下进食，看重的是口味，还是营养价值？”

白头年轻子道:“把食材做美味，本就是为了更容易吃下富含营养的食物。”

“越有营养的食材，更该做成越美味的食物。”

林笑点头道:“人对味有好恶之分，本也是为从万物之中，筛选出食物。”

“人可依据‘越可口，则越富营养’来简单判断。”

“但万物之中，总会有意外。”

“存在不可口但有营养之物，也存在可口但无营养之物。”

“甚至，在不同身体状态下，人对同一种食物，也存在不同味感。”

“时日一长，随着积累，当今世人已无须通过可口与否来区分食物。”

白头年轻子不耐烦道:“你磨叽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林笑轻笑道:“我想说，身体对外物的进食依据，不会随时间轻易改变。”

“吃错食物，身体会发病，严重的，最终死去。”

“营养之于人体，亦如收益之于集团。”

“对进食的判断，决定了寿命的长短。”

白头年轻子眉头微皱，道:“老头子想要一份新的营养规划？”

林笑未做否认，只道:“回到最初的问题，阁下当云桥是什么地方？”

年轻子眉锁更深。

林笑又道:“我换个问法，阁下将自己的身体，看作什么？”

“是一个获得爽感的载具，还是一个探索未知，成就非凡的航船？”

年轻子思维不慢，眯眼道:“老头子想把云桥做到上层世界？”

林笑道:“阁下的方向，只有上吗？”

年轻子道:“老头子雄心不小，但下层资源匮乏，再怎么开发也不过白搭精力。”

林笑道:“阁下怎肯定，不可口，就没营养呢？”

年轻子道:“新的营收企划，需要新的味觉系统。”

“老头子既想出题，又何必绕一大圈？”

林笑轻轻摇头道:“由我说出的话，与老先生亲口说的话，带给你们的感觉，又岂是一样？”

年轻子若有所思道:“老头子的话，我们会先揣摩他的用意，再想其他。”

“你说的话，自得先怀疑真实性，再去揣摩用意。”

“其中，还得分辨是出自老头子的用意，还是你私自的用意。”

“老头子这回，还真是狡猾呢。”

嘀咕了阵，他接着问道:“老头子想要的答案，你作为发题人，想必也清楚吧？”

林笑心下一哂。

这球，对方已然认，就等他扔出。

但若这球能轻易被接住，对方仍会起疑，仍要来找他索球。

须扔一个轻易接不住的。

故而，林笑缓缓道:“朋友，可听过长生之道？”

年轻子摆手道:“快要死的人，才会开始渴望长生。”

“云桥成立至今，早已成势，再续千年也不成问题，何来存亡之危？”

林笑道:“人寿尚有终时，何况众人之集。”

“宇宙能量，由小及大。”

“是故世间运转，宏观形态之发展，总归要慢于微观。”

“这人世间，无论社稷、城邦，亦或大集团、小团体，皆由世人组成。”

“世人所建的组织架构，再完备，也难超越人体架构。”

“人体组织的架构，就是最前沿的集群体制。”

“请教阁下，云桥如今的组织架构，能胜过人体吗？”

年轻子怏怏道:“人体精密万分，纵使大体上可堪企及，细微处也要逊色不少。”

林笑道:“如此，阁下何以能笃言云桥尚有千年之寿？”

年轻子沉思片刻，忽而夹起桌上菜肴，边吃边道:“寿有穷尽，也有子孙后代可延续不绝。”

林笑道:“子孙去开枝散叶，云桥老朽之躯，又该由谁接掌？”

年轻子自顾念叨道:“老头子啊老头子，已经这么不看好云桥前景了吗？”

“原来老头子想挑选的不是开拓者，而是收尸人。”

林笑道:“老先生，是位视云桥为敛财工具的长者吗？”

年轻子冷呵道:“所以，老头子想长生？”

林笑只道:“老先生的想法，外人岂能清楚？”

年轻子道:“集团终究不是人体，人有寿尽，集团未必。”

“况且，肉体长生本就无稽，纵使上层世界的人，也是舍了肉体，将意识上载云端，才延长寿命。”

“在第五层就妄想长生，做梦呢！”

林笑问道:“以阁下之见，经商一途，所求为何？”

年轻子道:“你不是清楚得很吗？说的再好听，商也只是敛财手段。”

“哪里需要聚敛资源，哪里就少不了营商。”

林笑道:“云桥成于财，也困于财。”

“人们常说，世道由钱运转，无钱寸步难行，世间将倒退回蛮夷时代。”

“却不曾想过，人体之中，无须金钱，照样运转。”

“无钱运转之道，人体早已在演示。”

“然世人执着于钱财，并不愿抄那现成答案。”

年轻子道:“就算按你说的抄了，最后不也难逃一死？”

林笑道:“人可死，何以不可长生？”

年轻子夹菜咀嚼不停，轻蔑道:“是呀，你教我呀，为什么不呢？”

林笑道:“所谓外求，亦是内伐。外求愈丰，内伐愈烈。”

“人之进食，所求有三。一为补物，二为借能，三为调理。”

“进食不止，内伐不休，此三必乱，乱则寿损。”

“盖因则物愈丰繁，能愈强盛，人体越难均衡各方，而无法调理自洽。”

“内伐一久，机能衰竭，体遂入死。”

年轻子道:“这就是你一开始强调进食规划的原因？”

“但是啊，吃了会后死，不吃就得先死了，能怎么办？”

林笑平静道:“长而有成时，归食于一。体均于一，异少争休，内伐可止。”

年轻子霍然目光一凛，沉声道:“何为一？”

林笑淡然道:“食重愈重，食轻愈轻。欲使身轻，无外乎气。”

“食气？你在搞笑吗？”

年轻子眉头大皱。

林笑只淡淡一笑。

年轻子转念一想，嘀咕道:“也未必就指空气，空气没营养，得找有营养的气。”

目光一转，看向林笑道:“我第一次耐心听完这么啰嗦的话，老头子找的人，有那么点意思。”

“不过，你既泄了题，又直接告诉我答案，是几个意思？”

林笑道:“又非闭卷考试，有何不可？”

“知并不难，是否能知行合一，才是真正的考验。”

年轻子蓦然起身笑道:“九弟，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我本来已经打算见完你最后一面，就直接结果了你。”

“如今，却有些不舍得了呢。”

脸上笑容，逐渐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