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近到老苏头跟前,把她和大舅说的意思又向他说了一遍:“大伯,我答应人家了,一定要让病人吃上咱们老家新鲜,没上化肥,没打农药的玉米面。我大舅说您这儿有,我就来麻烦您了。”
说罢,顾燕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就往苏老头手里塞。
苏老头一瞪眼,用手一推说:“你这姑娘咋跟我老头来这一套,你问问你大舅我们老哥儿俩交情多少年了。你这是行善的好事,找到我老头子也是替我积德,我怎么能要钱?!”
乡下这一辈老人大都没啥文化,可通情达理局气的胸怀,远比那些衣冠楚楚,满腹经纶的人更真诚,更可贵,骨子里更有仁义德性。
大舅也摆摆手,让顾燕把钱收起来,说:“你可不了解你苏大伯的脾气,这村里哪还有人像他不为了多打粮食,种地的时候不施化肥,不打农药;他这老把式宁可自己受累,也还是坚持老一套,老规矩,所以他打下来的玉米,镇政府年年都来高价收,说是都送给市,县领导们当礼物呢。”
“唉,都知道我这笨办法种出的粮食好吃,有营养,可乡亲们也真是没辙。”老苏头掰着手指说“本来种地就不挣钱,你不用化学的东西催生,催长,多收成一些粮食,老农民就更难了。”
“可现在你看粮食也好,菜蔬,果子也好,看起来又粗又壮,又好看,哪还有本该有的味道?甭说养人,不吃出病来就算烧高香了!”
老苏头也是个急性子,说着就引导着顾燕和大舅来到了堂屋;在两个齐腰高的大缸前,掀开缸盖,对顾燕说:“别人家的粮食我不知道咋侍弄的,我老苏头收下的玉米,每一粒都跟我老祖宗种地使的法子一个样,从没变过。”
大舅告诉顾燕,不仅地里老苏头特立独行只施农家肥,就连碾玉米棒子,他都一直坚持不用机器,老苏头可以说是守着传统耕种法的活化石,十里八乡绝无仅有。
“等我归西,老把式这一套估计也就绝迹了。”老苏头叹了口气,然后转头问顾燕“面袋带了吗?”
顾燕从家里出来找了两个超市购物袋,装在自己挎包里;她从包里取出购物袋,说:“我带来了。”
“这能装多少?你大老远来一趟,装这点东西回去不让人笑话啊!”老苏头扭头从橱柜底下翻出一个憨粗的布袋,递给顾燕说“打开!”
随即他拿起大瓢,就往布袋里先舀了满满一瓢玉米面,接着又是一大瓢,当他还要接着往布袋里舀第三瓢时,顾燕忙制止住他,说:“大伯,够了,够了!”
“那就再来半瓢。”老苏头将顾燕手中的面袋从中间系了个疙瘩,又从另一个缸中,把玉米茬装了进去。
顾燕提了提足有二十斤的面袋,对大舅伸了伸舌头。
“拿着吧,不让你满载而归他不高兴!”大舅帮顾燕把面袋口系上绳勒紧,便转头对老苏头说“老哥,外甥女还急着要赶回省城去,我就不待了。等下回有空我再来看你,咱老哥儿俩再好好喝一盅。”
“姑娘有正事我就不留了。”老苏头边拉着顾燕大舅的手,边对顾燕说“认识家门了,再需要啥你就自己过来拿。”
顾燕朝这个朴实,执着的老农民深鞠了一躬。
这个苏老伯身上有常人无法理喻的执拗,有与当今时代格格不入的痴顽。
老爷子这些品格让顾燕联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为家乡母亲河拖着一条残腿,经年巡河的男人;寒冬酷暑拦不住他的脚步,威逼诱惑撼动不了他的坚守。
像苏老伯,自己的父亲这类人,永远不会登堂入室,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寂寂无闻一辈子,但他们却有着弥足珍贵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