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峡口中,白雪皑皑。数百骑顶风驰于夜色中,为首者一身玄色斗篷,裹住了身上那副耀眼的明光铠。李休璟勒马睇目四周,选了一处可避风雪的地方,下令就地安营扎寨。铠甲在凛冽风雪下早就覆了层霜,有些军士裸露在外的须发被冻在了一块。
一路奔来,不知遭遇过几场风雪,还有盘踞于林间,趁机偷袭的猛兽。陌刀与铠甲早已尝饱了血。双脚在连日奔袭中已经长了不少血泡,然而内心的焦躁并未因寒冷而平息。
他和裴皎然约定,由他诈病于城中。假托养病之名,实则率八百精骑趁夜出城。取道常乐,由常乐翻越祁连山,进入昂藏沟再由此入旱峡口。埋伏在大柴旦截杀吐蕃辎重队。
长途奔袭下人马皆疲,吩咐军士们各自休息,清点物资。李休璟喟叹一声,倚着身后枯树坐下。这个时候吐蕃多半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攻城,城里的军士多少也会因为自己称病多日,而心生不满。
他似乎给裴皎然留了个难题,虽然知道裴皎然善谋,但是他也不免担心。抬眼望向暮色将尽的天际,他突然有些后悔离开。倘若裴皎然压不住瓜州的墨离军,她该怎么办?
不过好在她手里有假节和刺史金印,应该能撑到自己回来。而且以裴皎然的聪慧,也可在控制局势后,向众人解释。他奔袭来此,是为了尽快解瓜州之围。
暮色俱尽,山中更冷了。李休璟从行囊里取了冷硬的饼子,就着雪水一口口啃着。望向刚被军士点起的火堆,他深邃的眼里浮起一丝温柔。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入夜后瓜州又经历了一场鏖战。吐蕃暂退了三里地,而瓜州也是满目疮痍。双方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鏖战一夜的瓜州军士们脸上没有一丝疲惫,甚至没有其他情绪,更多是对生命的冷漠和麻木。握着陌刀就地休整,从怀里掏出脏兮兮的干粮啃了起来。
仍是一身铠甲的裴皎然,神色疏漠地从人群中穿过。听着营帐里传来的哀嚎声,桃花眸轻眨,最终沉闭。忽然听得一声惨叫,她连忙跑过去看,只见一军士因为麻沸散紧缺,在同僚的帮助下硬生生剜去身上焦肉。血从口子里涌了出来,身旁的同僚忙扯了棉布帮他按住伤口。营帐中其余人,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侥幸的胜利并不值得欢呼,城中物资日渐减少,让裴皎然觉得每一步都无比艰辛。
“这样止不住血的。”裴皎然深吸口气,钻进了营帐里,她面上沾满了血与泥的痕迹。在城头与吐蕃鏖战,纵然她武功不俗,但是也双拳难敌四手。在吐蕃险些攻陷城西时,她一人斩了数百吐蕃兵,终于夺回了城西,但也负了伤。
吐蕃国相尚钦陵的老谋深算,令裴皎然也不禁侧目。令士卒夯土驻墙,灌入瓜州城。一波波不计成本,不留余力的发动进攻,在她感慨吐蕃凶猛之余,也越发确定吐蕃军中存粮也无多少,他们迫切需要攻下瓜州城。但是她也不敢贸然出城,因为她清楚哪怕如今两军情况可能差不多,但是在多方考量下,没法出城追击对方,她输不起。
墨离军是河西节度使所辖九军之一,亦是瓜州军士的来源。虽然这些年都是由李休璟统管,但是大部分都是独孤忱的旧部。在不能保证他们有没有其他心思的情况下,多少有些成分不一。
而她谋夺镇将之权,削减兵额,无形间已经和不少人结了梁子。因此她才会问李休璟讨要假节,就是为了防止军中有人生事。而现在只要自己在守城上出了问题,底下的人都有可能不安分。所以她宁可亲自上阵杀敌,以此来保证军中凝聚力,同时掌控住各方动向,为李休璟争取伏击吐蕃的时间。
“明府您的伤也让医官看看吧。”旁边的军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接过他递来的棉布,裴皎然摇摇头。一手按在那自剜焦肉军士的伤口上,一手用力扯住棉布,一圈圈缠紧。
“这几日少碰水,安心养伤。”裴皎然在布帛上随意擦了擦手,睇目四周,“这几日都辛苦诸位了。某替晋昌百姓谢谢诸位。”
说罢裴皎然冲着营帐内一众人作揖。若无他们一次次喋血鏖战,凭她一人守不住瓜州。
“明府您别这样。戍卫疆土,亦是我等之责。”众人齐道。
看着众人,裴皎然舒眉道了多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