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璟看她一眼,盛药入盏。盏中散着浓郁的苦涩味,熏得人不由皱眉。白雾腾腾,显然还没到入口的温度。
搁下药盏,李休璟看向裴皎然,“你好端端装病干什么?”
“谁说我装病?”裴皎然垂眼看向床沿,见李休璟手搁在上面,挑唇冷笑,“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喜欢自保心过重的人。但是遇到危机退到安全处,是人的本能。我若不病,屠刀落下后第一个遭到清算的便是我。”
权力场上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很多,尤其不缺听话的。而那些执棋者,向来不需要不听话的棋子。无论这个棋子有多么能干,只要不听话都会被丢弃。
至于她和太子。
太子未必信任她,而她也没对太子表明忠心的意思。只是他们恰好在削减佛寺上有共同的理念,才使二人能够短暂合作。
“先喝药。”确认温度已经适宜入口,李休璟将药盏递给她,“所以太子想干什么?”
苦涩药汁入喉,裴皎然沉眸。
“未来君王能干什么?即使储副之位再怎么稳固,将来登基满朝皆是旧臣。推行的政令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多少都会被旧势力所阻碍。”裴皎然声音陡然如锋刃,“那不如趁机把旧势力剔除,换入新人。当然也有个更温和的法子,让旧君贬抑功勋之臣。待得新君即位又重新起用他。”
帝王心术莫过如此。帝国这棵巨树上的旧枝叶垂垂老矣时,会被新枝叶蚕食其所有的养分。待得毫无利用价值,新枝叶就得寻找新的目标。所以对于有功勋在身的老臣,便要打压他扼住其势力增长,但待遇不减,而这些生机勃勃的新枝叶给权力机会,但是不给威望。如此才能保证新旧平稳交替。
不过么她不认为御座上的帝王,有这个善心。他更像是撒饵者,乐此不疲地看着各方争食。
“看样子今夜长安只怕得大乱。”李休璟偏首望着窗外道。
“所以你该回去了。”裴皎然阖眼,“这件事情你我都不能卷进去。对了,那日让你找的人,找到没有。”
“人死在掖庭的枯井里。”
“也该如此。”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你不打算找个人伺候么?”李休璟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沉声道:“要不我让贺谅去你家祖宅把碧扉接回来?”
“不必。碧扉自当有她的一方天地。”
听着裴皎然斩钉截铁的语气,李休璟攒眉道:“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含糊应了一声,裴皎然重新躺下。世道的阴暗与艰难,利益的分割与退让。她希望碧扉能懂,但并不愿意她涉足此中。她日日行于危崖刀尖上,怕有一日护不住碧扉,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早早死去。所以她不愿她来。
在满城风雨之际,裴皎然却在宅子里安心养病。每日站在窗前听着神策军拿人时的高喊声。
她知道在她缺席的这几日。诸司公廨和金吾卫都遭到了弹劾和清理,接二连三的。李休璟也因为金吾卫涉案的缘故,奉命带着右神策军捉拿涉案者入御史台推鞠。
他忙得抽不开身,却时不时打发贺谅给她送消息。同样还将她要的账册送了回来。
趁着在家修养的日子,裴皎然在院子里挖了个三尺大坑来埋账册。眼下还没到拿出来的时候。
因着制科考题泄露的缘故,根据商贩供出买家的样貌。吏部和御史台火速核定了买家名字,取出他们的考卷逐一销毁后,并且重新判第。
吏部上下在御史台和神策军的监督下连夜赶工。紧绷着神经,生怕自己写错一笔。等吏部书吏写完时,背后已经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