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茶饮下一口,裴皎然道:“做的不错。不过看守这些卷宗的书令史,没有责怪你么?”
“没有。请他们下值后宫本喝酒吃饭,他们对我在里面的所作所为皆视而不见。”李敬看了看一副悠闲模样的裴皎然,“裴相公,就打算对这些事视而不见么?”
眼帘微垂,裴皎然持着瓮盖拂去茶上飘着的雪白浮沫,温声道:“没想到,你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出身微末,历经坎坷才到如今的位置上。见不公,如何不能仗义执言。”李敬双手撑在案几上,“不求裴相公全部理会,但愿裴相公能阅览一二。”
唇梢挑起,裴皎然目光移到那一大摞卷宗上。这些卷宗真要论起来,随随便便拎一件都是会罢官受刑的大事。她本来以为这位正直仗义的补阙官能够听进自己的话,把这事束之高阁。没想到他虽然听进去了,但内心还是如此惦记。
“你若姓魏,兴许你这天子近臣,以八品微吏部的身份上书谏言。陛下兴许还会听听。”顿了顿,裴皎然哂笑一声,“可惜。你既不是魏公玄成之后,陛下也不是太宗文皇帝,无法成此君臣佳话。”
动了动唇,李敬身子前倾,目光灼灼。
“李补阙,我此前就问过你。为何只有你发现了此事。”裴皎然双眸勾动,启唇冷冷掷下两字,“惜命。”
见李敬神色更加凝肃,裴皎然轻喟。朝廷内忧外患,内有南衙北司之争,外有藩镇野心勃勃,疆域外还有吐蕃回鹘虎视眈眈。如何有功夫去理会这些陈年旧事。
“虽九死其犹未悔。我因全家供养才能有机会登临中枢,再有您的知遇之恩。可并非人人都像我这般幸运。若不能做些什么,岂不是愧于天地,愧于万民。”
闻言裴皎然嗤笑一声,“真乃痴人也。”示意李敬坐下,她继续道:“你要查也可以。但只能查我说的,这是我的底线。”
听得她话中有松口的意思,李敬眼中露了几分喜色。遂点了点头。
“上书举告中官侵占良田一事。”裴皎然声线微冷。
“只查这一桩么?”
窥见李敬眼中的期待,裴皎然淡淡道:“你要是嫌死的不够快,可以全部检举。只许拿走有关中官侵占良田一事,其余的我会把它们都烧了。”
“喏。”
目送李敬离开,裴皎然视线重新转回到那一大摞卷宗上。神色无奈地笑了笑。
她之所以会突然同意,当然是有自己的私心。
唤了庶仆端了个炭盆进来,裴皎然将李敬抄录的卷宗丢了进去。在火焰的熏烤下,她额角沁汗。汗水顺着额角滑到脸颊上。
直到火焰将最后一沓卷宗吞没,裴皎然将手边的残茶泼了进去。又持着火钳在灰堆里翻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只言片语残留。这才唤来庶仆将火盆抬出去。
下值的钟声也在此刻响起,裴皎然慢悠悠地出了公房。步上承天门街,混在一众朝臣中走出朱雀门。
跨进崇义坊,裴皎然直奔武侯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