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呈现一片暗灰色,北风吹得有些紧,街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一辆黎明牌小面包车从街头驶过。地上的几片发黄的梧桐树叶,被车辆的气流掀起,在空中随意翻了几个跟头,飘向了路边稀稀落落的草丛。
1998年的元旦马上就要到来,气温却也随之下降了不少。天气预报说,西北利亚的一股寒流马上要抵达,可能会迎来一场大雪。
这是一辆由运江当地生产的黎明牌面包车改装成的小型囚车,闪烁着警灯,一路颠簸着,向城郊驶去。
囚车内,除了驾驶员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位岁数较大的民警,就只周进一个囚犯。他倒坐在车厢内冰凉的地板上。双手被用两只手铐分别铐在车内两边特地焊接的地扣上。随着车辆的颠簸,他的手腕处,已经被手铐勒得有些发疼。
车厢内没有窗户,有些气闷,却也有些温暖。只有一盏小灯,散发出微弱的昏黄的光芒。
车子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发动机的马达声,时而轻缓,时而高亢,这是在过市区的红绿灯路口时的状态。再后来越来越颠了,周进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出了城区,再有十几分钟,就会到达目的地——运江市看守所。
运江市看守所,位于这座古城的的西北郊,距离中心城区约十五公里。从市区搬迁到这个位置,还不到两年。之前的看守所,位于城北,始建于1955年。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大,看守所由始建时的荒凉偏远地带,渐渐融入了城区。再加上规模偏小,设施老化落后,已经越来越不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了。后经运江市人大批准,才将运江市看守所,搬迁到城市西北郊杨家营镇的一处偏远荒地。
新的看守所落成时,周进作为记者还来报道过。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周进来过这里不下十几趟。几个月前,他获得全国法制好新闻奖的系列专题片《忏悔录》就是在这里拍摄的。那个时候,他来这里,是工作,也是座上宾,人人对他都是一副笑脸。所长、副所长、教导员都是一起吃饭喝酒勾肩搭背的好弟兄。这才几天啊,自己倒成了这里的阶下囚。不知道这些过去对自己言必称“周记”或者是“兄弟”的朋友们,再次见到自己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辆囚车里坐着的自己吧?
不敢想了,真的不敢想了。都是一时冲动惹的祸啊!
但,真的是一时冲动吗?在派出所的这二十个小时,他曾无数次问自己,如果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动手。答案每次是一致的。哪怕是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出手。
不出手,那还是人吗?如果连自己的女朋友,在被人欺辱时,都无动于衷,那还配是人吗?
管你嘛的是什么人,揍你个狗娘养的!
囚车一顿轻刹,随即停下,却是目的地到了。
副驾驶座上的民警老梁首先下了车,在门岗做了登记。随即车辆又重新启动,向里面徐徐驶去。留下后面“咣当”一声铁门关上时发出的沉重声响。
周进从响声中判别出,他们已经进了看守所的大门。刚才那个发出声响的大铁门,就是与自由世界的分水岭。
囚车又曲曲折折行了约一百多米,终于停下了。周进知道,到门厅了。在这里办过入监手续,就可以被直接送进号子了。坐牢的日子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这一次驾驶员小蔡和老梁都下了车。因为周进听到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又大约过了十分钟,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却是好几个人的。周进判断,应该是两个人到里面办理了交接手续。看守所方面的民警随着老梁他们接人来了。
果然,一阵“咔哩咔嚓”,却是押送来的驾驶员民警小蔡,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一边打开了车厢门。随即又爬进了车厢,替周进把其中的一只手铐与车身分离,然后又把这只手与另一只手并拢铐上。这才打开另一只手的手铐,随即放入了自己的口袋。周进一看就知道,小蔡是经过特别训练过的,防止犯人在交接过程中,利用民警的一丝疏忽,暴力反抗逃走。
周进是认识小蔡的,警校才毕业。最近几次到古河街派出所采访,都是小蔡开车接送,他还替自己拎过摄像机箱子,光线不足时,帮忙打过灯光。吃饭时,恭敬地敬过自己酒。
但现在小蔡与他并无眼光交流,好象两人素不相识。一个是办案的办警,一个是杀人的嫌疑犯。
周进下了车厢,发现老梁和看守所的两位民警嘴上也都叼着香烟。这两位民警周进也眼熟,只是叫不出名字。他们都看了周进一眼,并无异样的神色。
老梁猛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吐在地上,又用脚踩了踩。随即上前,轻按着周进的肩膀。一行人一起又走进了看守所的内室。
看守所的民警,打开值班室旁的房间的小铁门,老梁把周进轻轻朝里一推,说了声:进去。然后铁门又重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