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早上刚和他认识的。我叫周进。”
“噢,是你?”
那女子也听出周进的声音来了。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老先生说,请问,他方便吗?”
“哦,他正在接诊,这会应该差不多了,我去叫他来。”
仲耀谦是运江有名的老中医,虽然早已退休,但是,仍有许多患者慕名找上家门,回绝不得。此刻,他接待的是运江一位有名的老板,天龙建设公司的老总梅春竹。
梅春竹近日五心烦热,失眠多梦,精神不振,走路打漂。经人介绍,找到了仲耀谦的门上。老先生刚给他把过脉,开了些固本培元,护肝强肾的药方,孙女仲媛媛走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早上的那个小伙子来电话了。”
老爷子不动声色,对梅春竹挥了挥手,只说了句:注意节制,按时服药。梅春竹还想再多问几句的,却见老爷子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梅老板无奈,只得在桌上留下一个信封,里面装有二千块诊金,然后自行离去。
老爷子来到外间,拿起电话。
“喂!”
“你好,仲老先生吗?我是早上刚和你认识的,我叫周进。”
“我知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下午刚到了运江,他想见你!”
“什么?”
二十分钟后,杨传林的车子驶进了运江市区的驼铃巷。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扶着一位身形瘦削、白发白须的老者,站在巷口,四处张望。
周进扶着师父下了车。老人家看到前面的老者,突然甩开周进的手臂,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仲耀谦。
“跃子!”
“隆哥!”
两双枯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四目相对,老泪纵横。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传林把周进拉到一旁,轻声问道。
“不知道啊。我和那老先生是早上才认识的,他和师父可能是老相识吧。”
\u0027老相识?我怎么不知道?\
杨传林一头雾水。而此时老父亲的一句话传到耳边,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跃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仲蘅,对不起你们仲家啊!\
言及此处,八十多岁的老人,竟止不往泣不成声。
杨传林已经快六十岁了,从他记事的时候起,还没见过老父亲如此激动过呢,至于流泪,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练太极的人,讲究的是心态平和。特别是功夫到了他这个层级,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心潮起伏。看来,老父亲的心里,可能还藏着一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伤心往事。他看了一眼周进,发现周进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再转头看父亲,却发现两位白发老人四手紧握,很显然,仲老爷子,也是一样的激动。
\隆子哥,我知道。小妹的事,不怪你。你已尽力了,是她命薄。但是,这么多年,你不来找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是心里有愧啊,怕见到你们仲家人,不知道如何交代啊。要不是刚刚周进说起此事,说你有一笔旧账还没和我算清楚,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啊。\
\唉,隆子,走,进屋说去,站在这儿,让小辈们看笑话呢。\
仲耀谦把杨起隆一行人,让进屋子,在客厅坐下。到底是老中医,家里全是一式水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连仲媛媛端上来的茶杯都是正宗的宜兴紫砂壶,平时是很少拿出来待客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沁人心脾。
\这个我儿子,杨传林。这位,你早上见过了,周进,我新收的小徒弟。还有一位徒弟,晚上要赶过来,到时你就认识了。\
听到师父介绍自己,杨传林和周进都站起来,向仲耀谦行礼。仲耀谦也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媛媛,老大家的丫头,大学刚毕业,暂时没上班,就在家里照顾我。老大叫仲伯华,和传林差不多大,在香港开诊所,过了年,也是刚走。老二是位姑娘,仲淑华,嫁到外地去了。小儿子,叫仲季华,在运江中医院。‘
“媛媛啊,赶紧打电话,给你小叔,让他现在就回来。说是家里来了贵客。还有,让他赶紧给我们订桌晚饭,我们老哥俩要好好叙叙。”
仲媛媛应了一声,打电话去了。周进跟着走了过去,对她说明,让小叔回来,可以,订饭,就不必了,因为饭已订好了。杨起隆也顺势和仲耀谦讲了,晚上一起到运河宾馆相会。
“唉,跃子啊,说实话,我活了一辈子,从没做过亏心事。唯有小蘅的事,就象一根刺,卡在我心里。人越老,就容易回起过去,近些日子,我总是回忆起她,好像她从未离去,还是那样子。唉!我真是对不起她啊。”
“隆子,别说了,都过去了。”
“你说,当时,要是让她在我前面走,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伸手抓着她了。”
杨起隆絮絮叨叨,周进和杨传林在一旁,总算是听明白了尘封了六十多年的往事。
原来,当年,仲、杨两家在金宁是邻居。仲耀谦的父亲仲怀善,杨起隆的父亲杨振威,一个开医馆,一个开武馆。过去的人都晓得,医武不分家,医中有武,武中有医。为此仲杨两家也十分交好。仲家一子一女,仲耀谦和仲蘅,杨家的杨起隆是个独苗,三个孩子,年岁相仿,是一起的玩伴。
后来,年岁渐长,仲杨两家就有了联姻的想法。杨起隆和仲蘅也是情投意合。1937年冬天,侵华倭寇,向金宁发动了进攻,城里的百姓四处逃散。仲杨两家也结伴而行,他们准备一起逃往徽南。谁知天黑,路上逃难的人太多,渐渐将两空人冲散了。
好在,杨起隆和仲小妹却是紧跟在一起的。谁也没想到,他们跟随逃难人员,走到了一个山间小道时,杨起隆背着行李在前面走,仲蘅在后面紧紧跟着,由于正在下雨夹雪,地上湿滑,仲小妹一不小心,失足滑到深沟悬崖里去了。
等到杨起隆摸黑下去找到她时,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杨起隆悲伤之余,只得在山谷中,挖了个坑将她草草地埋了,用个木桩作记号,以待将来相认寻找。只可惜,后来,他稍微安定下来,再想去找时,已无处可寻了。
战乱年代,到处是死尸,到处是荒塚,要去一个记不得方位的山中寻找一座土坟,谈何容易啊?为此杨起隆,十分自责,真不知如何面对仲家人。
后来,在一个小镇上,发现有中国军队正在召兵,杨起隆当即报名参了军,那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以后转战四方,更不可能有机会再去寻找了。
“跃子,我是没脸见你们啊!”
八十多岁的杨起隆,泪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