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瑾跪在血泊之中,长衫浸染成血红色,柳半卿的尸体被人匆匆抬走,张怀瑾声嘶力竭地去阻止,却没如愿。奶娘强拉住张怀瑾,张怀瑾小牛犊般挣扎着,终究还是被硬生生拖回了张家。
张怀瑾被关在房中,他的泪早已哭干了,抱着那张老照片缩在角落,眼神空洞,不知在望着什么。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张客卿提着食盒缓缓走到张怀瑾身前,蹲下来轻声道:“下人们说你不吃饭,都喊我来教训教训你。”
张客卿把食盒放在榻上的茶几上,打开食盒的盖子,拿出一碗雪白的银耳莲子羹。
银耳莲子羹盛在通透的瓷白色碗里,大朵银耳雪白,软糯莲子如掌上珠,一粒红枣点在莲子羹的中央,鲜红得可人。
张客卿把莲子羹往张怀瑾的方向推了推,张怀瑾不为所动,张客卿只好叹气道:“别怄气,吃一点吧。”
张怀瑾依旧沉默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张客卿疲惫地妥协道:“你若是吃了,我就给你讲讲你娘。”
张怀瑾的眉眼这才有了一丝松动,看也不看张客卿,缓缓爬到茶几前,机械地拿起调羹吞咽起来。
张客卿见他这幅样子,心最柔软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艰难道:“比起柳半卿,我更喜欢叫她小铃铛。”
“我们很小便相识,你阿爷当年带我去京都,你娘的戏班就在我们对门。记得初遇时她还将我当做夜不归寝的小贼,拿一张大网将我抓住,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现在都记得……”
“后来成了亲,她便缠着要我教她读书写字,与我赌书泼茶,床头听雨。那时我就想,要能这样岁月静好一辈子,与她白头偕老,儿孙绕膝,多快活。”
张客卿边说边微笑起来,眼神游离着不知飘向何处。
“年纪大了我总回忆起前事,记起从前你娘在隆春班的时候,她还是那个笑看风华不知愁的小戏子,那时的她多明亮啊……”
“你娘是我此生见过的,最风华绝代的美人。”
张怀瑾翕动着肩,头埋在瓷碗里,泪滴落在莲子羹里化开,成了羹里最苦的一味佐料。
“可是她死了啊……”
“她死了也风华绝代。”
张客卿起身,身子在站定的一刹那晃悠了一下。他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前,用手撑了门框一下,沙哑道:“隆春班囚禁了她的童年,但张家,囚禁了她一辈子啊……”
张家的疯子死了,张家的谁人疯了。
年节张家可算是热闹了一阵,初一开始便不断有人提着大包小包来串门。串门也是有规矩的,带来的伴手礼中必定要有一卷鞭炮,走时点了,寓意接下来的一年红红火火。
因此张家门前鞭炮声不断,从凌晨放到黄昏都没有放完。
期间一位被叫做商公子的人来过一次,张怀瑾难得记住了张家人以外的第五张脸。商公子一身蝉翼纱织锦旗袍,围着红色的貂绒围巾,一进张家便瞟见角落里的张怀瑾。她风风火火地大步走来,蹲下身捏了捏张怀瑾的脸,笑着打趣道:“嗳,真得意!”
张怀瑾懊恼地正想躲开商公子的手,却听商公子朗声道:“真是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商公子杏眼笑成月牙,葱指在他的眉宇间勾勒:“眉毛也像,眼睛也像,我敢断言,它指定会选中你!”
张怀瑾不明所以,正想问,张润月已经笑盈盈地贴过来喊商公子了。商公子拍拍手站起身来,与张润月亲昵地贴了贴脸,两人夸张地寒暄着,亲姐妹似的揽着手走开了。
“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