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隆春班启程归京。
江未已坐在牛车上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芦苇,脑袋伸着不知在找什么。
前面的牛车吱呀吱呀往城门走,驾车的江未已却依然不为所动。
“嘛呢?走啊!”
有人不满地吆喝了声,江未已不敢怠慢,只好往牛屁股上一甩藤条,牛“哞哞”地喊了声,老大不情愿抬起腿。
江未已黑着脸,呸掉了嘴里的芦苇草,心道:好你个张怀瑾,你姑奶奶我要走了都不来送送!
那晚她耍了心思,美名其曰让张怀瑾拿簪子给她去找师傅修,实际上是想张怀瑾在她走前能来送送。
结果呢?日上三竿了连影子都没见着,倒像是江未已自作多情了。
江未已撩起藤条猛地一抽,老牛嘿呦嘿呦地加快脚步,牛车飞也似地冲出梁城。
无人之处,张怀瑾从阴暗中走出,望着远处牛车上的红点,浅然一笑。
他远远地看着隆春班车队离去的方向,一如当年的柳半卿。
车队逐日而去,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张怀瑾从前只是粗浅地在是书上看到,今日才真正领悟到了其中的妙处。
“江未已,我们来日方长。”
与此同时,城郊黑熊岭官道上。
隆春班的车队碾过新生的杂草,往京都的方向扬长而去。
江未已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儿,藤条在掌中挥舞着,老牛被吓得屁股一抖,提起牛蹄子奔腾起来。
她一闭眼,眼前便浮现出那晚沿江路声色犬马的人和事。再睁眼,却是连天的杂草野林,莫名的落差感涌上心头。
“无趣至极!”
江未已仰天长叹,忽而一阵清朗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是啊,某也觉得无趣,把某闷在里头这么久,某的四肢百骸都要退化了!”
江未已循声扭头望去,一个身着旧式长袍的翩翩公子靠坐在她边上,一只脚耷拉在车外,一只脚则支着,长袍外拢着的红纱随风舞动,气势很是放荡不羁。
江未已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天,疑惑地问:“公子你谁?你好像不是隆春班的人吧?”
那位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闻言一脸不屑地凑到她面前。
“你说某不是班中人?若是按入班的先后来算,你还得敬某一句祖师爷!”
江未已眯着眼,不信地睨了他一眼。
“就你?你还祖师爷?乔老从流云台待到现在了,我的一句祖师爷他还都受不起嘞!”
那公子却若有所思地摇着扇子:“乔老……哪个乔老?”
“乔兰蕊――”江未已看外行人似的看他,特意拖长了音调,“当年流云台的台柱子,入京进过戏的!”
“真没想到,当年光屁股的小毛孩,如今都能叫得上一声‘老’了……”
“奇奇怪怪……”江未已低声嗫嚅。
身后的车帘忽然一掀,铁头捏着俩大白馒头走了出来。
“嘛呢?一个人嘟嘟囔囔的。”
铁头把馒头塞给江未已,江未已却惊了,指着身边的红衣公子道。
“我嘟嘟囔囔?明明是这个人太奇怪,莫名其妙出现在咱车上,还自称某啊某的……”
铁头啃着馒头瞪大了眼,他急忙弯下腰去摸江未已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
“你也没发烧啊,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哪儿有人啊?”
“我发什么烧?”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指着身前的公子大叫,“你眼睛瞎啦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到?”
铁头一阵好笑:“得,准又是听多了灵异话本,大白天的搁这发梦呢。”
“你才发梦吧!”江未已拽着公子的衣袍在铁头面前晃了晃,“你瞎了眼了这都看不到?”
“我的姑奶奶哟,车前不久你一个人吗?!”
铁头见江未已还不信,无奈地去捞江未已手中的东西:“哪里有嘛!你说有人我咋看不见?”
那公子的衣袍刹时间通透万分,铁头的手往衣袍上一挥,衣袍雾一般躲开他的手。
铁头继续在车前乱扒,手竟直接穿过公子的身子,那公子好似一团虚影,一碰就散,铁头怎么摸也摸不到。
江未已的瞳孔缩成米粒,头皮一阵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铁头收了手,边骂江未已颠婆子边回到了车厢里。
“哎哟我去,你你你你……”江未已说话都结巴了。
公子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好整以暇地扇着手中的扇子。
“怎么?信某是老祖宗了?”
江未已惊恐万状地往后挪了几寸,正想起身逃回包厢,却见那公子折扇一指,江未已身子一僵,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别走啊,某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他惬意地吹着清风,诗情画意地道,“怡人清风,竹林潇潇,牛车吱呀叫,好一幅秋林风光图,姑娘真舍得走?”
她此时哪有心情管什么沿途风光?
江未已早在心里骂了他上百遍,迫于身子不能动弹,她想大喊“救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