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杜铃玉坐在办公室校对文章,眼神滑到“一见钟情”四个字时,竟自顾自笑了出来。
主编端着一只马克杯从印刷室走出来看见了这一幕,倚在门边上打趣她:“哟,这是睹物思人了啊?”
杜铃玉羞赧地瞪了她一眼:“才不是呢!”
“哟哟哟,着急了着急了。”
主编端着马克杯走到杜铃玉身前,坐在办公桌一角神神秘秘地问:“说真的,进行到哪一步了?”
杜铃玉放下文稿,捏着一支钢笔害羞道:“八字都没一撇呢。”
主编捂嘴偷笑:“唷,还真有。”
杜铃玉羞红着脸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今日我出外勤,校对不急的话我回来再做。”
主编用手扇着风,懒洋洋地说:“有什么事比得上小铃玉会情郎急啊?”
杜铃玉脸又是一红,挂上照相机匆匆出了报社。
老门东内,杜铃玉刚跨进隆春班大门,便见隆春班里的人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东西。江未已从西厢房跑出来,对杜铃玉抱歉道:“对不住啊杜姐姐,今日咱有戏,可能做不了采访了。”
“大概要多久?”
“是堂会戏,约莫两三个钟头吧。”
“不碍事的话能捎上我么?我恰好想拍些后台的素材。”
江未已摇摇头,挽着杜铃玉的手说:“不碍事不碍事,你能来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杜铃玉被江未已半挽半拉地走出隆春班,两人走出狭窄的弄堂来到大街上,江未已招呼了辆黄包车,两人一前一后地坐上黄包车。
“师傅,去张公馆。”
江未已叫了声,车前的黄包车夫点了点头,俯下身子去拉动了车。
杜铃玉看了会儿沿途的风景,忽然感觉身边一阵飒飒作响,扭头一看,江未已正伸长脖子往后望去。
“怎么了?”
黄包车夫重心偏转,黄包车一个腾空拐入转角,江未已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收回了脑袋。
“可能是我看错了……”江未已兀自嘀咕。
“看错什么了?”
江未已挠着后脑勺说:“刚我看到了个背影,忒像我的一位老朋友,但他现在人在梁城呢,指定是我看错了。”
杜铃玉捂嘴笑了一阵,摸了摸江未已的脑袋:“你呀你,睹物思人呢。”
江未已老脸一红,反身去挠杜铃玉的咯吱窝,杜铃玉笑得更甚,银铃般的笑声随黄包车穿街过巷。
黄包车停在一座花园式小洋楼前。此时已有不少隆春班的人和公馆仆人在搬运道具,杜铃玉二人从黄包车上下来,交了车钱后,江未已自来熟地跟公馆仆人们打招呼,询问了后台位置后拉杜铃玉马不停蹄地奔了过去。
公馆占地很广,多为西洋建筑,入门处置有圆形喷泉,旁开小道,植满了挂着沉甸甸花串的苏格兰金链树。庭院内不乏圆顶白砖的小凉亭子,爬藤植物沿着圆顶向四周爬开,长长垂在屋檐下,长风一吹,爬藤植物卷帘般随风舞动,别有一番韵味。
可就是在这一个西洋式建筑内,突兀地矗立起一方红砖尖顶的戏台子。公馆男主人张先生的夫人虽是位摩登女郎,却尤爱听戏,于是张先生在自家庭院建造了一方戏台,只为博夫人欢喜。今日是张夫人的生日,这才请了隆春班来唱堂会。
杜铃玉二人来到了后台,后台内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有人半穿戏服画着脸谱,有人吊眉吊得面目狰狞,小戏子们把脸画成了猴屁股在后台窜上窜下,打闹间踢翻了胭脂罐,胭脂粉满天飞扬,呛得杜铃玉直咳嗽。
杜铃玉摆弄着摄像机,镜头从做彩排的老生转到刀马旦身后的四面护背旗上,小戏子牛犊般往杜铃玉身上一撞,镜头一扬,落到了正在勾眉的江晚舟身上。
江晚舟凤冠霞帔,脸被扑得粉白,他托着袖子在镜前认真地勾着眉,眼神中闪着迷离的光亮。
纵使周遭杂乱纷扰,江晚舟依旧岿然不动地对镜画眉。头面上珠钗轻颤,江晚舟俨然已经入戏。置身于后台的世俗当中,他仿佛独醒人一般,金黄色的光亮从江晚舟身上朦胧地散发出来,周遭的一切皆为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