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铃玉转向江晚舟:“我记得有出戏叫《桃花扇》,彼栖霞山,正是此栖霞山。”
江晚舟还未说话,江未已抢先道:“这我知道,爹还扮过李香君呢!”
杜铃玉点头说:“一会儿到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戏中李香君藏身的葆真庵呢……”
小小的七板子在纵横的画舫中穿行,河对岸飘来昆腔小调和凄凄胡琴声,有从飞檐漏窗下的妓楼里传出来的,有从湾泊的歌舫茶舫中度出的。音乐声朦朦胧胧,听得人迷糊,江未已于是就对唱回去,气势洪亮,好比在脂粉味浓重的江面上掀起了一阵狂风。
对岸不甘示弱,与江未已唱对戏,秦淮河面上掀起了一场以戏为媒的战争。
张怀瑾边听边与杜铃玉打趣:“若是当年朱先生被缠着点歌时身边有江未已,那歌舫不知要窘迫成什么样子。”
七板子在高昂的歌声中渡入栖霞山,靠岸后,四人先后跳下船,杜铃玉与船家商定好回程时间,领着其余三人走入栖霞山。
已是深秋时节,栖霞山层林尽染。
四人踩着前人铺好的青石板爬栖霞山,才刚到山腰,江未已便体力不支起来。她不自己地提着被灌了铅的双腿,游魂般无神地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哀怨的“哎呦”,气如抽丝。
张怀瑾无奈地停下脚步,走回去拉江未已。
“你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腿脚竟不如我的好。”
江未已摆摆手,扑通一声坐在青石板上。
“爬……爬不动了……”
前方二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皆无奈地摇了摇头。
旁边恰好有一间古寺,江晚舟向古寺走了几步,往张怀瑾这边招手。
张怀瑾明白了意思,背起江未已走入古寺。
古寺藏在枫林里,香火却不薄,此时有不少香客在古寺内走进走出,一位小和尚在庙前清扫地面,见张怀瑾背着江未已进来,连忙舀了瓢水迎上去。
待江未已缓过神后,几人方才走进庙里。
庙并不大,神台上只供奉着一尊大佛,神台前置有稀疏瓜果,功德箱摆在一边。
江晚舟买了几支香,分给杜铃玉、江未已、张怀瑾一人三支。
杜铃玉凑到江晚舟身边低声说:“小先生信佛?”
“从前不信的,但现在信了。”
“能问一句原由么?”
江晚舟擦了火匣子把香点燃,絮絮叨叨地说: “我活了三十来年,算是把人生看明白了。看明白了,又模糊起来,忽然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江晚舟甩了甩香,香头的火被甩成火星,窜出细长的烟来,葭灰色的烟小蛇一般在空中蜿蜒着,独特的香味萦绕在鼻间。
“我想啊想,忽然明白了。我活着啊……”江晚舟抬了抬手中的香,“就靠这点念想了。”
杜铃玉忽然觉得身前的江晚舟身上背负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磨平了江晚舟身上的棱角。
这个人,从前是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江晚舟是位温润如玉的戏子,是位把笑当成面具的出尘之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江晚舟也曾沐浴在炫目的阳光下,骄傲过漂亮过,笑看风华不知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