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已再次回到晚梨戏园已至饭点，戏园清了场，戏子和工作人员一同吃大锅饭去了，江未已随意灌了些汤汤水水便回了厢房。

今回生日宴江未已用了“江小姐”的身份，便不好再常住晚梨。她挑拣了些衣物，准备隔三差五到商老板闲置的小洋楼住上一住，做做样子。

想到商老板，江未已又想起入张公馆盗取隆年一事。

二人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上次生日宴张怀瑾没认出她，完全得益于昏黄灯光和女之变化，如今要近距离接触，虽说江未已可易容成他人，但张怀瑾如此精明的性格，很可能在她举手投足间发现蛛丝马迹。

更何况，如何混入王公馆？早已碎成齑粉的隆年在何处？如何逃离？

江未已想想就头大了。

正挑拣着，忽而一阵阴风刮过，吹得人脊梁骨冷飕飕的。

江未已头也不抬地喊：“哟，老祖宗您来啦。”

厢房的茶几胡床上卧着一位玉人儿，陈靡靡同以往一样，懒洋洋地晃着那把桃花扇，一身朱砂红大袖长袍穿得飘飘欲仙。

陈靡靡手往她身前一伸，江未已摇摇头，排腹他老人家还真是对报纸情有独钟，高声唤戏园的小厮将报纸送来。

“《骑驴归思图》你给他送回去了？可惜可惜，如此宝图竟要落得被凡夫俗子亵玩的下场……”

“德国果然开始了动作，他们将战线拉长，侵略欧洲的野心昭然若揭，下一步落子必然在希腊……”

“张学良被流放到贵州了？那可不是个好地方，赵四小姐也是爱夫心切才会舍子而去，若张学良不是一位花花公子，二人也算得上伉俪佳人……”

陈靡靡在报纸这方面倒是不挑剔，从明星名人的花边新闻，到时局政治，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有时看着看着，竟会觉得这文言小篆挨着西洋墨水的时代也不错，长衫马褂，西装革履，佳人浅笑，歌舞靡靡。每每这时，陈靡靡都会想尽法子叫江未已去弄一身当世的衣服来，江未已白了他一眼道：“你充其量就算个鬼魂，就算是给了你，你挂得住么？我瞧你那大红袍，估计也是衣服鬼。”

陈靡靡好不伤心，叹气道：“奈何你只是小主人的代替之物，在你身边某只算苟喘，岁月流水而过，你身上的气息也淡了不少，到如今只能勉强化为人形，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鞋子，某只可垂涎喽……”

陈靡靡此言非虚。江未已她自己都有感觉，自己背后的那块红斑在日渐消退，陈靡靡也不可避免地衰老虚弱了许多。初见陈靡靡，他的模样还是十六七岁的春衫少年，而今却变作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了。如他所言，他其实化人形都十分简单，若想自由走动，同寻常鬼魄无异——附着在人的身上。

但代价是，被附着者在鬼魄抽离之后，都会大病一场。江未已猜测当年张家的怪病或许就是因此。

江未已也揶揄他：“生老病死人间常态，管你是神仙鬼魄，迟早有行将就木的时候。哎，你若还有当年万分之一的功力，那些腌臜东西的不义之财我可不就是手到擒来，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功夫拿命去搏？”

话虽如此，江未已深知陈靡靡这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性格，是绝不会管她的闲事的。

陈靡靡看完了娱乐报，又去翻新闻报，边看边咂舌。

“中州开始闹旱灾了。”

江未已有所耳闻。

陈靡靡口中的“中州”是河南古时的地名，河南今年初月便频频传来旱灾的新闻，偏又逢战事，蝗虫与炮弹流火一道砸进了地里，田地和果树炸的炸烧的烧，实在民不聊生。

人民饱受饥饿劳苦，都盼着当局能给出动作，只要当局愿意，确实能立马控制灾荒。

那时人们还不知道这场灾荒死了将近三百万人，江未已亦是，都认为委员长一声下令便能解决此事。

陈靡靡看得入迷，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姑娘，你来活了。”

江未已循着陈靡靡的指引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头条图片，而是楣页上报纸的名字。

《零丁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