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未已在晚梨戏园后院给小戏子们授课。
今日教的戏是《嫁红娘》,江未已水袖一抛,眼波流转,娇滴滴喊一声“想嫁”,让小戏子们都看直了眼。
她掐着兰花掌咿呀唱道:“凤冠霞帔云头锦,红花红马红嫁裳,官人……”
正唱到情深意浓处,娇柔婉转的戏声却戛然而止。
江未已脱了戏服摆手道:“叫三娘来教吧。”
小戏子们一脸茫然,焦急地拥簇上来:“班主怎么啦?怎么好好的突然不唱了?班主?”
江未已脸色不太好看,小戏子们便没有追问下去。
她走出后院,迎头撞见蒋云山。
蒋云山倚在月洞门边看着她,也不说话,他知道妹子心里头有事,也知道她脾气犟,若她自己不愿意开口,就是七十三号的人来也撬不开她的嘴。
江未已装作没事:“隆年我拿到了,咱去商老板那儿吧。”
蒋云山点头,开车把她送到了商公馆门口,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下车江未已才开口。
“铁头哥在外面等着吧。”
蒋云山点了点头,转身钻进车里。
彼时商老板正坐在欧式圆顶凉亭中看书,远远便见江未已款款走来,立马热情地迎接道:“来啦?”
“嗯,东西办妥了。”
商老板喊人搬来桌椅请她坐下,佣人们端上点心和茶饮,商老板先端了茶杯巧笑盼兮道:“尝尝,上好的碧螺春。”
江未已浅尝就止,从手包中掏出隆年递给她,商老板却没有很惊讶的样子,招手让人拿下去了。
“还有谁来?”
“铁头哥在外头候着。”
“没了?”
江未已有些意外道:“还能有谁。”
商老板却兴致缺缺地饮了口茶,悻悻道:“怎么不将怀瑾带来,四个人,刚好凑桌麻将。”
江未已抬眼:“您都知道了?”
商老板远远看了她一眼:“啧,你们两个小娃娃在一起是迟早的事,不过呀……”
她吟笑着抬手,葱指点了江未已一下:“只恨你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江未已捂着脑门勾唇笑了笑,商老板又道:“怎么?那小子还没跟你表明心意?不过也是,要你真与他定了情,我这商公馆也不能这么清静。”
商老板言外之意是提亲的意思,江未已只好松口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他同我表明了,只要我答应,他立马带着聘礼到府上提亲来。”
商老板欣慰地笑了起来,见江未已情绪不对,缓缓止了笑。
“怎么,丫头不愿意?是不喜欢,还是有别的顾虑?”商老板捏起一只梨花糕啄了口,含糊道,“我想是后者,我不信你没动心。”
果然,江未已的脸颊又微醺起来。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那家伙,我还是有点那什么……”
商老板靠在竹椅上瞧热闹。
江未已还是将顾虑说了出来:“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他很好,也很优秀,年纪轻轻的成了当家人,还能在商界混得如鱼得水。而我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戏子,还是美名远扬的大盗,悬赏令上要我人头的钱能买下十个晚梨。”
“我不信。”商老板撑着下巴,精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可是江未已,天不怕地不怕,却怕了卑贱身份,门不当户不对?”
江未已苦笑一声,手指扣着茶杯,发出吱吱的响声。
“是,我最大的顾虑不是这个。我之前都说好了,等不用梨花白这个身份了,就和铁头哥一起参军去,去前线打仗鬼子,报南京之仇。我要真和他结婚了,我走了,死了,他怎么办?”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江未已蹙眉长叹,苦思一夜,辗转难眠,想不出两全的法子。
商老板吹着茶盏,水汽袅袅,惆怅一叹:“人间若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江未已垂眸一笑,笑里却尽是苦涩。
商老板沉声问她:“暂且不管这些,你想与他结婚么?”
江未已撕咬着下唇,扭捏道:“长相厮守,白头到老,这梦哪家小娘子没做过?”
商老板勾唇,抬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本心”二字。
“尊崇本心。究竟该怎么做,你得问问你自己。”
江未已盯着“本心”二字,字迹很快消失,只剩下几道水痕,犹如一个只可意会的秘密。
商老板给她斟茶:“怀瑾上午便走了,去送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