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已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河南饥荒不是儿戏,眼前真实见到远比报纸上来得震撼。二人出了码头,一路到郑州,眼前饥瘦的难民与尸体就没有断绝过。四处都是腐烂的尸体与干裂土地,刨草根,吃树皮成了流民日常。
河南连空气都是干燥闷热的,路上江未已不断见到成群的流民,流民队伍绵长不绝,都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走着,人倒了下去,狗凑上来吃,内脏裸露在空气里,太阳焦烤下,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羊肉味。
“你看这些人,有的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自发地没有目的地跟着走。”蒋云山拿手挡着太阳,远眺着流民群,“往西也好,往东也罢,倒下去,死了,倒还解脱了。”
江未已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继续赶路。
二人途中还经历过一次蝗害,天一瞬间暗下来,蝗虫遮天蔽日,只听见翅膀飞速扑扇之声,被强行征收粮税的农民麻木地挥着锄头,当真是“水旱蝗汤,河南四荒”。
又经历了一次抢劫,二人好容易到了郑州。
郑州去年十月已被日军占领,二人进关费了些功夫。
城中的情况比城外的好些,日军侵我华夏不错,天灾来临时在沦陷区也算尽职尽责出钱赈灾,由此可见饥荒未尝不能通过人力干预,如若委员长能调动政府处理饥荒,饥荒恐怕未尝能发展成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江未已这样想。
蒋云山问她:“你要怎么找?”
“一颗炮弹扔下来他非死即伤,如果没死,自然会在附近住店,我们从南通桥周边的人家和旅店找。”
蒋云山依她,他此番前来,只是想让她认命死心罢了。
江未已二人拿着张怀瑾的照片在南通桥附近挨家挨户找,得了否定的答案,毫不灰心地继续找下一家。
江未已走了一日,重复的问题喊了一日,“没见过”、“没有”的回答收了一箩筐,攒够了失望,双腿发软,举目四望,天高云远红日高照,头顶的太阳绕着圈圈炙烤着她,她微张着嘴定了一会儿太阳,再迈开步子时便不知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眼前的风景已换成了木质天花,江未已坐起来,便见一位中年妇女捧着一碗水进来。
“你醒啦?你哥哥刚出去了。”
妇女把水得给她,那妇女应该是附近居民,操着一腔河南口音,听着亲切。
妇女坐在床沿,絮絮叨叨:“方才一直见你们俩拿着照片找人,找谁啊?”
江未已擦着嘴边的水渍,把照片递给她:“是我的心上人,日本人炸桥,他就在火车上。”
妇女眯着眼看了看照片,叹了口气道:“这么年轻啊……别怪我说话难听,别找啦,那么大颗炸弹,扔下来桥都开花了,人还能活着啊?”
江未已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强撑着相信他还活着,如今妇女轻言规劝,她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决堤,望着妇女簌簌淌下泪来。
“可是,他说好了,回来就提亲,我们就结婚了。”
江未已哽咽地抹着泪,却愈哭愈凶,连话都说不明白了:“我都、备好嫁妆了,我、我都决定好了,和他白头到老,子孙绕膝了……我什么都、什么都准备好了,他怎么能、死了呢?”
妇女把她揽入自己宽厚的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我也有个儿子,前两天被日本人打死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刚还活生生地对我笑呢,还对我说,娘,我晚上回来吃饭,怎么现在就见不着了呢……”
“人啊,活在这个世上不可能事事美满,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你是个要强的小娘子,还有大把好时光呢,跟哥哥回去,好好活着,一切都有希望,是不?”
江未已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