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却猛地一个刹车,张怀瑾连忙把她护在怀里。
“怎么了?”张怀瑾问司机。
司机说:“前面有人在打架。”
张怀瑾下了车,江未已拉下车窗往外头看。
大街中央,一群短筹的男人们正殴打一个小子,那小子被打得浑身血污纠结,小子的母亲护在小子身上,也被打得半死不活。
张怀瑾冲上前一把挡住正要落在母子二人身上的棍棒,怒喝道:“你们干什么!不怕巡捕房的人来让你们吃官司?”
那人把棍子扛在肩上:“在租界,洋人就是天,管你什么巡捕房。他们这俩贱货是我们赌场的劳工,那小的打了洋人,老板正在气头上呢。劝你别多管闲事,信不信连你一起打?!”
张怀瑾看向那小子,那小子倔强地昂起头,嘴里还汩汩地往外淌血。
“他、是、日本人,日本人、该、死!”
一棍子打下来,小子被掀飞在一边,张怀瑾连忙把他扶起来,抬头向那人道:“赔钱总行了吧?”
那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不少。
用钱打发了赌场的人,小子的母亲连忙跪在地上谢道:“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张怀瑾却惊呼一声:“翠丫阿姨?”
翠丫一听,也惊讶地抬起头:“小少爷?”
张怀瑾连忙把她扶起来:“您怎么来租界了?”
翠丫皱纹纵横的脸上簌簌淌下泪来:“梁城沦陷之后,我们娘俩跟着大家伙逃到上海,上海陷落,我们又来了租界……”
说到这儿,翠丫连忙把小子捉起来:“这是我的儿子刘祥子。”
刘祥子年纪很小,只有十来岁,瘦瘦小小一个连衣服都挂不住,脸上也满是血痕鞭痕,一双眼睛却漆亮得很,犹如夜空中的启明星,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向阳而生的劲。
张怀瑾温和地笑着问他:“你看着不大点子,怎么敢打人?”
刘祥子一抹嘴上的血:“我打的是坏人,我听到了,那个人是日军小队长!该打!”
张怀瑾点点头:“好,好。”
翠丫连忙把他按下去,自己也跪着,催促刘祥子:“这位是娘从前的东家,快谢谢张少爷!”
刘祥子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变了,震惊地望着头顶的张怀瑾,眼神由难以置信转为愤怒,窜起身来一拳抡向张怀瑾。
张怀瑾侧头避过,翠丫也连忙拉扯住刘祥子。
翠丫焦急地扑住他:“你干啥啊?!真是没大没小了!快给恩人道歉!”
刘祥子歇斯底里地怒喝:“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苟安!通奸!伪善!我为什么要给汉奸道歉!我要打死他!!!”
张怀瑾犹如被劈了闪电一般愣在原地,他冷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刘祥子,刘祥子嘴里的血沫子迸溅到他的胸口上,在白色衬衫上留下鲜红的印记,像隆冬时节厚雪山绽开的一朵梅花。那血又变成烛焰,胸口被猛烈灼烧着,硬生生把衬衫烫出一个洞。
张怀瑾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法币放在翠丫的菜篮子里,转身走了。
那日江未已在车上将发生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听到刘祥子口中蹦出的“汉奸”二字,江未已触电般震惊,张怀瑾回到车上后一言不发,眼神冷得跟毒蛇一般,江未已心下一悸,没敢问出口。
每逢月底事物多,企业那边不太平,说是胭脂的原料被外资垄断,张怀瑾为此事忙得脚不沾地,江未已更没机会问了。
转眼间已至七月份,江未已在晚梨算着账务,忽然从桌上堆叠的一众书信中发现了不同寻常。
这其中有一封信,封口用的是红蜡,江未已连忙把书信抽出,信封上洁白如瑕,应该是有心人特意给她送来的。
江未已拆开信,信封里装的却是一张报纸,江未已仔细翻看了报纸并无异常,忽然想到什么,点了蜡烛把报纸放在火焰上烘烤,果然显现出字来。
报纸用柠檬水圈了字,拼凑起来竟是:“有事求助梨花白”!
江未已失神地跌落在椅子上。
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多,若是商老板蒋云山一众完全没必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来寻求她的帮助,除却熟悉的人,只剩下一种可能——军统!
从前她与军统的接触就且只是因为交托物资,而且都是她单线联系,而今军统主动来联系她是为何!
而且她与张怀瑾结婚之后算是金盆洗手,这个节骨眼把寻求梨花白的信件送给晚梨,威胁的意味呼之欲出,军统这是没有打算跟她商量啊!
而且劳烦军统亲自来请梨花白,拜托她的事情必定重中之重,这个任务,非死即活。
烛火闪烁,报纸被烧穿,火焰犹如虫蚁疯狂噬咬着报纸,狭小的厢房内飘起一股难闻的油墨味。
江未已头痛欲裂,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起花几上的铝盆扑灭了火,眼望着铝盆中自己的倒影,柳叶眉楚楚,眸如星辰,唇若点漆,好一派大家闺秀。
她缓缓闭眼,把铝盆举到高处,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
入夜,月光掀起浅蓝色的海浪,法租界灯火靡靡,五色霓虹灯像枝叶间乱点的琼碎,在月华下闪着奇异的光辉。
江未已失神地走在霞飞路上,四周的喧嚣皆与她无关,她是清水中的一滴墨,无垠雪上一枝梅,七月份的天气,她徒然觉冷,抱着双臂摩挲着,倒在墙角抽泣起来。
“你来了,梨花白。”
“要我做什么?”
“好,那我也长话短说。7月8日有一艘蝴蝶号游轮开往日本,国际密码学家冲田道一就在这艘游轮上,他是日本新型军用电台密码的设计师,我们需要你盗取他的密码本。”
“军统间谍那么多,为什么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