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已将手中的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盯着头条附上的那张照片出神,光透过百叶扇在她的侧脸上缓缓移动,留下一道一道的影。
灯光从暖金缓缓向深红晕染,渐变成比雪还冷的白色,灯光一寸一寸暗了下去,高明度的阿宝色蛮横无理地涌了上来。
江未已在空旷的房间不知坐了多久,门口忽然远远地渡来一声“吱呀”,是齐思铭推门走了进来。
齐思铭一手提着药,一手提着一个银白色铝盒,铝盒里隐隐飘出小馄饨的香气,看样子是专门给她带的晚饭。
“我一般都在局里吃,家里没怎么沾过油星,这是饭堂打的馄饨,你凑合着吃吧。”
他将药和馄饨放在靠近江未已的床头柜上,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转身走到房间里烧水。
齐思铭拎着水壶再回来时,见江未已已经把药吃了,还拉着了床头灯,抱着小馄饨低头吃着。
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你倒不像是个逃难的。你这样的一般都会茶饭不思,歇斯底里,理智全无,再来个激情作案吧?”
“齐探长此言差矣,我要真饿死在你这儿多不吉利。”,江未已抬头乜他一眼,佯装恭敬地拱了拱手,“再说我要真这么干,倒还拉低了您的身段,难为你自降身段出入烟花之地,寻我寻得这么辛苦。”
齐思铭额头青筋暴跳:“你……”
江未已连忙拱手,很是顽皮:“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齐探长万岁!齐探长辛苦!”
她说个劳什子“万岁辛苦”?齐思铭倒是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齐思铭见她状态不错倒是放心了许多,他轻轻哼了一声,边给她倒水边说:“今天有人来托我办事,你猜是谁?”
江未已瞥他一眼:“嘁,拐弯抹角。”
齐思铭挑眉:“是张怀瑾。”
江未已的筷子里还夹着一个馄饨,她的手腕就这么停在空中,汤汁顺着馄饨皮慢慢滑下来。
“什么?”
齐思铭摊手,靠在旁边的书桌边上:“他在找你。想必你这次行动没有告诉他,按照你的工作性质,他或许也是猜到了什么,没敢大张旗鼓地找。今天又登出了关于你的新闻,他也猜到整件事的大概,于是托我秘密地寻你。”
“然后呢?你告诉他我在你这里了吗?”江未已连忙问道。
齐思铭好整以暇道:“说了,说你浑身是伤地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但那天我心情很是不悦,反手把你铐进警局了。”
江未已抬手便是一掌,齐思铭的手臂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嘶地一声捂住痛处。
“你这小东西,开个玩笑而已……我没明说,只告诉他别再找了,他很聪明,听得出我的意思。”
江未已默默地把手头的馄饨吃下去,竟没吃出什么味道。
她抬头:“电话能用吗?”
“能,但我不建议你给他打电话。缉捕情况我不了解,但从这里给张公馆打电话是要转接的,附近的转接站都已经被监听了。”
齐思铭指了指客厅的电话:“电话在那,你自己斟酌吧。”
“……谢谢。”
齐思铭忽然弓了弓腰,凑近道:“还有一件事。我接到线报,经过大量的走访调查,他们最终将搜寻范围划分到这一带,这意味着不久之后,他们会对本辖区进行地毯式搜索。我可以保你一时,终究不能保你一世,你打算怎么做?”
江未已不言,忽然勾唇轻笑:“……我明白了,她是要我离开上海啊!”
她方才一直在想,商老板下的每一步棋都是有原因的,那么商老板让她身份败露的目的是什么?
如今江未已总算是想明白了。
她的身份败露,被全城通缉,便是要逼她自行离开上海啊!
江未已忽然想到上次商老板拿出指认张家降敌证据一事,不禁冷汗涔涔。试想一下,如果江未已没有对张怀瑾抱有信任,或许她真的会一走了之,甚至是与张怀瑾反目成仇,做出更为极端的事。
原来商老板早在那时便已落子,要逼江未已离开上海,江未已不敢想象如果她依旧没有让商老板达成目的,商老板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更为可怖的事。
可是,逼她离开上海了,然后呢?商老板有什么好处?她江未已不过是小小喽啰,商老板干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她?
江未已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齐思铭见她不对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未已摇摇头。
他一时无言,收拾完药和铝盒,默默退了出去。
夜半,公寓守门的保安大爷摆弄着收音机的电线,收音机滋滋响了几声,播放出失真的戏曲声。
浪头带板,胡琴三弦,铿铿锵锵一阵前奏,咿咿呀呀地传来戏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是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
江未已抬起头,失神地望向远处,忽然翻身下床,拿起床头柜果盘里的短刀跌跌撞撞地走入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