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舒毫无疑问是聪慧的,对于人心的判断猜分更是了得,皇宫十几载,能看清这些于他来说并不难。
春明却偏着头,有些茫然。
听得云里雾里。
亓舒默了片刻,眸色挣扎,若说不恨,过于违心,他那孤寂黑暗的儿时岁月,若不是春明的到来,亓舒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坚持到如今。
他常常不解,既是无法陪在他左右,又何必将他生下来,这个世界空荡荡,没有人爱他,就连他的母亲,亦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失去了生命,值得吗?
本不该如此,本不必这般。
而且若是生下他来是让他遭受痛苦的,那她当真是无比狠心,定是位不喜爱他的母亲了。
但随着年岁渐长,看到的事多了,知道的多了,亓舒越像是在黑暗里龃龉前行的人,足下破土狰狞的荆棘刺穿他的皮肤,鲜血洒落在泥泞里,竟是连该恨谁也渐渐分不清楚了。
现在明策的话,无疑就是让亓舒证实了他多年的猜测。
那无药可解的寒毒,确是他母亲所下。
他是她割舍不下的欲念妄求,也是他——害死了她。
若亓舒不曾遇见春明,不曾发现自己的妄念,在得知明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他当是嗤之以鼻,不屑冷漠的,那个女人当真自私又小气,既是爱他的,却又亲手让他痛苦让他受尽非人折磨,这些她又何时征询过他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但不是,亓舒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可遇不可求,那道光温暖轻柔,教会他被爱和爱人,让他宽容平和冷静强大,学会了感同身受。
那点微末的恨意便再也无法立住脚,泥泞的荆棘中也能开出千万朵战栗的花。他再不是被厌恶、被拒绝的存在,有人将他一瓣一瓣的拾了起来,拼拼凑凑护在了心口。
那心口偎贴火热,因他而跳动。
春明低头看俩人交握的双手,亓舒的手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她的手柔滑修美,但此刻,两只手却瞧不见半分的端庄,失了血色,痛到麻木。
殿下仿似攥住了他的全部。
莫名的,春明就是有此感觉,她突然很想抱抱亓舒,不是平日里那种公主抱,只是将他抱到怀里,让他能更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全部。
春明愿意成为亓舒的全世界,她求之不得。
春明如此想,便也这样做了,她从来最是遵循皇宫里的规矩,就算偶尔胆大妄为要冒犯她的殿下,也会事先装模作样的请示一番,这是第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却让亓舒心下漫起无边委屈与酸楚。
他没有娘了。
他娘很爱他,但是他没有娘了。
他甚至都没能见见他娘,他想他娘了。
“舅舅……”
亓舒嗓音沙哑,脸埋在春明颈窝,眼尾湿润,向来幽深通透的黑眸仿似染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山海遥遥,他亦遥遥。
“以后和我说说她,好吗?”
明策今日情绪也有些动荡,他不似亓舒那般,对明绾实际并没有多少印象,那是他亲姐姐,自小待他好陪他笑,会捉弄他,也会在逗哭他后苦着眉头纠结如何向他道歉哄他开心的真真切切的存在。
“好。”
一直没有真的走近,各自打着小九九的舅甥,如今竟因为一个共同的联系,实现了和解。
双方各自沉淀了会儿,春明仰着脸,下巴有些要离体而落了,她盯着明策,突然问道:“舅舅,那日竹林里的漂亮姐姐,你最后找到她了吗?”
“……”
明策脑海里正回忆着明绾当街举着鸡毛掸子要揍他呢,春明一句话,瞬间将他带离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