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账来,这是明军一次大惨败。
袁崇焕的好基友茅元仪还给人写信,痛心疾首哭诉了一番。
说是:
“不唯元仪三年心血付之一炬,而国家物力,关内、宁前二道所拮据而办,贮之水中央以为老家者无不尽之矣!”
别人不知道,袁崇焕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这尴尬也就一闪而逝。
毕竟这种吹嘘对他而言,有益无害。
在朝中反而可以赢得更多支持者。
文官里不少军事白痴。吹得越神,他们越是和打鸡血一样兴奋,支持自己。
于是他立刻在脸上挤出欣慰的笑容,这表情大有遇到知己之感,拱手上下晃动:
“想不到刘阁老对宁远大捷如此熟悉。
“身在后方,竟如亲临前线,描摹得如此真切,下官仿佛又站在宁远城头,回到那热血沸腾,炮火横飞之时。
“刘大人萦心国事,深谙军事,让袁某也感佩不已。”
刘鸿训大笑:“袁老弟说的哪里话,你胆识过人,力守孤城,才是真有本事。”
“不瞒刘大人,能有此大捷,也确实是袁某力排众议,一力担当的结果。”袁崇焕顺水推舟地自我夸奖起来,脸上露出毅然的表情:
“当时袁某可是顶住了朝廷内很大压力,才能坚守这宁远城。若非如此关外三百里已尽属建虏所有。”
刘鸿训手臂一挥,大嚷道:“可恨当时阉党横行,埋没了老弟的盖世之功,反而把功劳算在魏阉的头上。”
袁崇焕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表示若非魏逆作梗,他在天启年间就说不定就能收复辽东了。
钱龙锡在一旁安慰道:
“如今圣天子在位,委袁督师以重任。督师从此以后必能大展手脚,扫清奴氛。”
袁崇焕点头含笑,意思是不在话下。
面孔瘦长的兵部左侍郎吕纯如,见几位内阁大员围着袁崇焕,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不亦乐乎。
也心痒难耐,不甘寂寞。
用力挤上前去,尖声叫道:
“督师,下官只认定你三点,就知你定能成大事。”
袁崇焕眼睛发光,饶有兴趣看着吕纯如:
“哦,倒要请教大人,是哪三点。”
吕纯如摇头晃脑道:
“不怕死,不爱钱,和曾经打过。”
袁崇焕两眼光芒更亮,呵呵笑道:
“吕大人真是袁某的知己。”
吕纯如看见袁崇焕把自己说成知己,更是兴奋,把头点得鸡啄米一般:
“便是高阳公当年主持军务,也不过是在关门遥镇,何尝亲自上过前线。终究难免纸上谈兵,下官如此推许袁大人,全从实处着手,岂是浪说?”
他嘴里的高阳公就是孙承宗,天启皇帝的讲课老师,当年是袁崇焕的顶头上司。
天启二年,力排众议,主持修建宁锦防线。
算是文官里公认的有军事才能,文武双全的人物了。
吕纯如现在把袁崇焕说得比孙承宗都高过一头,那自然是很大的褒奖。
袁崇焕听了,心里美滋滋,虽然竭力克制,笑容还是不断从嘴角溢出。
嘴上还谦虚着:“高阳公是前辈,只可惜柳河之败有所抱憾,袁某也是高阳公提携,自当不辜负提携之恩,为高阳公雪耻。”
他嘴里的柳河之败是天启四年,孙承宗大力提拔的马世龙在柳河吃了败仗,死了四百多人。
孙承宗也不得不引咎辞职。
袁崇焕这话虽然是表示谦虚,却还是损了孙承宗一下,表示自己比孙承宗更高明。
四个内阁大臣这时也纷纷颔首。
钱龙锡更是抚掌叹道:
“岳武穆有言‘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袁督师一身兼有文臣武将之德,辽东何愁不复,天下何愁不平啊。”
一边说着,一边环目四顾。显然是认为自己的这句话应该得到在场众人的公认。
众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又是一片喝彩同意声。
地位最高的韩爌也捻须点头,看向袁崇焕目光里流露出赞叹之色。
在不远处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眼帘微垂,似乎在闭目养神,对周围一切全不留心。
实则他内心却如明镜,那些吹嘘袁崇焕的言辞,源源不断进入他的耳朵。
他压制着自己内心持续涌起的反感甚至愤怒。
他和袁崇焕是老熟人了。
天启二年他就因为把防线定在山海关还是宁远,和袁崇焕、孙承宗等人发生过争执。
他坚持认为守宁远孤城是不智之举。
当时孙承宗依仗他是皇帝老师,也仗着他和东林系官员的密切关系,压了他的意见。
把他调离辽东经略,改任南京兵部尚书这个闲职。
新帝即位,虽然又重用自己,成了兵部尚书。
可是在朝廷官员纷纷举荐袁崇焕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注定被架空,成为服务袁崇焕的工具人罢了。
决定不了根本性的方针。
袁崇焕那个守宁远功绩其实是惨败。
况且还是因为有了毛文龙牵制建奴后方的变数,才让守宁远、锦州勉强有了可行性。
但和朝廷这些军事白痴去辨析这些,纯粹是白费功夫。只不过惹来一堆铺天盖地谩骂而已。
袁崇焕要怎么吹嘘,怎么折腾,随他去。
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当年争对错的心气,把交代的任务尽力完成就算了。
自己去争了也白搭。
王在晋身旁的一人,看着被众多高官围绕簇拥的袁崇焕,却眉头皱起,脸上微现质疑之色,轻声嘀咕了一句:“如此心浮气骄,焉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