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不信,而是佩服。”
宋樆语气柔了几分,“自小跟父亲上山入谷寻兰,见得多了,便识得多了,没什么好佩服的。”
这倒是胡煦少有听她说自己的事,一时有些新奇,“自小?不觉辛苦么?”
宋樆反问:“你读书觉得辛苦么?”
“辛苦。”说完胡煦笑道:“但是也心甘情愿。”
这人一笑便春意横生,宋樆也忍不住翘起嘴角,“我也是,心甘情愿。”
胡煦摸着茶盏的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
两人暂时无话,宋樆便抬头打量四周,不期然的,目光便落在了墙上那副香山白肋上。
胡煦见她目光定在一处,也跟着看去,先是一愣,随后说道:“年节前我见它开得喜庆,便画来当节礼送给东家,寓意红红火火。还是东家告诉我,它叫香山白肋,说是在京城少有,是很名贵的花。”
说着他顿了顿,轻道:“你当时送给我时那般随意,我还以为是寻常花草。”
两人虽为邻三载,却少有来往,后因宋樆父亲寻花不慎摔伤了腿,父女二人回城途中巧遇胡煦,经他帮忙才将人送去的医馆,后来也是他将宋父背回家,这才因此熟识起来。
那时院中一株香山白肋开得正好,胡煦见了,随口夸了两句,宋樆便将花送给他了。
她当时并未告诉胡煦这是什么花,也没说它价值几何,他便将其当做了寻常花草,乐滋滋抱回家,还为其作画。
后来得知其珍贵,就想着归还,可不知为何,那花凋谢后,叶子便尽数枯萎,只剩个干瘪球根,也就只好作罢。
“并非随意相送。”宋樆沉默许久才冒出一句话。
“什么?”胡煦正要细问,却被一旁的温惠的赞叹打断。
“好文章!引乾坤而论公平,足见气象。”温惠读完胡煦关于公正的一篇文章,不禁大赞,“不愧是状元,此等文章非常人所为。”
胡煦拱手谦道:“先生谬赞。”
此文是他经科举舞弊一案后有感而发,以自然之道,自乾、坤、国、君、臣、民五点论述公平之紧要。
此文初成时,略有些激进急躁,后经青槐乡陆夫子修正和袁祖之勘校,才成如今之文章。
实非他一人之功。
胥姜端着点心由小门入,笑道:“在院里便听见先生夸文章作得好,瞧着我这书肆又将出一本好书,真是可喜可贺。”
说完,她与茵茵将茶点布置上,随后斟了一盏茶对众人敬道:“得好书好文,当共贺一盏,请。”
温惠也举盏畅道:“胥掌柜说得不错,得好文章,当贺一盏。”
两人共敬胡煦,胡煦赶忙举盏相迎。
胥姜又看向宋樆,见宋樆捧起茶盏,才笑着向温惠抬了抬茶盏,与他同饮。
胡煦见状正也含笑欲饮,却见宋樆将茶盏递过来与他轻轻一碰。
一声细微的脆响,撞得他心头微颤。
宋樆轻声对他说了句,“恭喜。”
他失神片刻,然后报以微笑,“多谢。”
二人共饮一杯。
读完一篇文,饮罢一盏茶,温惠也该走了。临走前他邀请三人小暑那日去兰园消暑、赏兰。
胥姜如今不好四处走动,便婉拒了。
宋樆自是不会拒绝。
小暑那日朝廷休沐,胡煦也答应了。
送走温惠,胡煦与胥姜议定了刊书之事,随后也同宋樆一道儿走了。
胥姜送两人出门,对宋樆邀请道:“宋娘子若得闲,一定要常来,过后温先生出兰谱之时,还得仰赖你帮忙。”
“好。”宋樆应了。
胥姜笑着朝她挥手作别,宋樆迟疑片刻,也抬手朝她挥了挥,然后与胡煦一前一后走了。
走到半途,宋樆稍稍顿了一步,待胡煦跟上来后,两人一起消失在巷口。
“胥姐姐,你傻笑什么?”茵茵在胥姜面前挥了挥手。
“嗯?”胥姜回神,“想着肆里又要出新书了,高兴。”
“哦——”
两人正要进屋,汪掌柜就朝这边来了。
“妹子,方才那人可是我胡兄弟?”
“是他。”
汪掌柜凑近小声问道:“与他一起的娘子是谁?”
“那是宋娘子,是我请过来帮一个客人校订兰谱的。”
“他俩相熟?”
胥姜见他一副‘媒’样儿,不由得失笑,“可别又乱点鸳鸯谱。”
虽说宋樆瞧着对胡煦有意,可胡煦眼下还未明,可不好混凑,最好顺其自然。
“哪有。”汪掌柜嘿嘿一笑,“只是顺嘴一问。”
胥姜知晓他凑热闹的性子,叮嘱道:“可别问到人前去了,那宋娘子脸皮薄,莫要唐突了她。”
“不会不会,再说我跟人家也不认识,哪好去问?”
“胡煦也别问。”
这种事还是得水到渠成,就像她和楼云春,开悟了自会走到一起。
汪掌柜别的不成,可在这方面却机灵得很,听胥姜这么一说,便知这里头有门道。
“我不问他,我就问问你。”
“也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说完,胥姜便拉着茵茵进屋去了。
汪掌柜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看起来是咱们胡兄弟头上开桃花了啊。”随后又欣慰道:“不错不错,瞧模样也是般配的。”
随后同祝护卫和薛护卫约了讲故事的时辰,晃晃荡荡地回自家米铺去了,走到米铺前,抬头欣赏楼云春替他写的几个灯笼,抚手赞道:“好,好啊!”
他铺子里的帮工道:“好什么?这灯笼都挂了多久了,掌柜的你还没看腻?”
“嘿,你懂什么?”说完,支使道:“米称好了,赶紧装车给泰康坊那头送过去,人还等着呢。”
帮工哼道:“知道了。”
书肆里,胥姜收拾好杯盏,拿起胡煦的文章来读,读完后不由得感叹,“果真好文章。”
随后又想起《蒙学新集》一书难求的盛况,只觉得眼前有一排排地铜钱在向她招手。
她财迷地抱着胡煦的文章直扭,“我又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