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瞪视,突厥人看着赵秀手中的令牌,最后憋屈地移开目光。
赵秀收了令牌,继续问道:“吹哨人什么任务都出?”
突厥人本不想回答,可见赵秀又要掏牌子,便只好屈辱答道:“只出重要任务。”
“什么任务算重要?”
“杀人。”
“你再跟蛤蟆似的戳一下蹦一下,我就让你变真蛤蟆,信不信?”
突厥人虽不知道蛤蟆是什么,却知道这死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百鹩有甲乙丙丁四种任务,通常需要吹哨人亲自动手的,只有任务甲和乙两种。前两种都是杀人的,甲杀权贵,乙杀富豪。”
“这人从上游飘下来,飘到这儿还没死,便说明他没飘多远,而上游两个关口,守的都是官道,他所杀之人,必是权贵。”
“原来如此。”闻言,赵秀百窍皆通。
百鹩、士族、官道截杀权贵,连成一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即又暗自惊心,这一场刺杀必定凶险,不过瞧着这吹哨人重伤至此,楼云春应该是挺过了这一劫。
也就是说楼云春即将抵达皋兰,那么他只要等在此处,便能和他碰头了。
突厥人见赵秀神色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也懒得再搭理他,反正能说的他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他。
至于不能说的……谁也别想从自己嘴里撬出去。
与赵秀掰扯半天,突厥人也累了,他正想闭眼歇息,却听赵秀冷不丁地砸来一句,“突厥蛮子,你一个外族人对中原刺客组织倒是清楚得很嘛?”
他整个人一悚,顿时困意全无。
他望向赵秀,赵秀朝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这笑容令他头皮发麻。
“你可认得颍王?”赵秀见突厥人露出惊愕的眼神,心头已有七八分成算,他继续试探道:“不认得颍王?那北庭节度使郭元振可认得?”
他怎么知道?突厥人失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
赵秀确定这突厥蛮子同颍王、郭元振有来往,突厥人连通一个京城意图谋逆的王爷和一个边关有不臣之心的节度使,其目的为何,显而易见。
他目光在突厥人和吹哨人的身上来回打转,随后放声大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竟将这二人送进他手里,给送来生机。
“你笑什么?”突厥人他突如其来的大笑惊得发毛,他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一个计划迅速在赵秀脑海里成型,“中原有句俗语,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从怀里掏出颍王给他的玉虎,递到突厥人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这个玉虎是谁给的,又有什么用处么?”
突厥人盯着那个玉虎,问道:“谁?”
“想知道,便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赵秀眼一眯,尖瘦的脸在耀动的火光中,犹如一只阴诡狡诈的狐狸。
“你们在伏羌县为何会被县衙的人暗杀?”
突厥人没料到他问的竟是这个,不由得一愣。
——倒霉又幸运的赵秀的分割线——
槐柳巷。
落日烧浮云,余晖焚彩霞。
饮罢残酒去,寻门各归家。
席罢,喝醉的人摇摇晃晃地回家,清醒的帮忙收拾残局,清碗碟的清碗碟,抬桌的抬桌,卷席的卷席。
有妇人们在,胥姜连厨房都插不进脚,只得在门外踮着脚应话,人多手快,半个时辰不到,里外便收拾整齐了。
胥姜把剩下的茶饮、小食、糕点,都分给她们带了回去。送走街坊们,胥姜回到肆里,看着趴在案桌上醉死的梁墨,还有他身旁支着脑袋却时不时以头叩桌的胡煦,叉腰叹气。
都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兄长造的。
不过不着调的兄长也没好到哪儿去,遇上祝护卫和薛护卫这两个老江湖,祝酒词一套套的砸,酒一碗碗的倒,席刚过半,便已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待到宴席结束,便跟入那酒缸糟过似的,浑身散发着粮食的清香。
先前已经被小汪给扶回去了。
祝护卫和薛护卫虽有酒意,神智却还清明,见梁墨醉得不省人事,祝护卫主动提道:“我送他回去,顺道散散酒性。”
“也好。”胥姜本想若没人送,便留梁墨在书肆住一晚,反正有祝、薛二人在,也出不了什么事,就是挤了点。眼下祝护卫愿意相送更好,也省得梁墨家里人挂心。
胥姜去牵驴,茵茵帮梁墨收拾东西,薛护卫和祝护卫将梁墨扶出去。
“小伙子挺沉。”
祝护卫被梁墨压得晃了晃,不小心带到了一旁的胡煦,眼见胡煦脑袋又要往桌子上叩,宋樆上前一步伸手抵住了他的额头。
胡煦恍惚睁开眼,抬头盯着眼前人发愣,对上他的眼睛,宋樆赶忙撤手。
“宋樆?”
“嗯。”宋樆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烫,她将手往衣裙上蹭了蹭,有些不自在的问:“你……要不要喝杯茶醒醒酒?”
她清泠泠的声音犹如幽泉流石,令胡煦有些失神,半晌他才点头,缓缓道:“好,麻烦了。”随后又闭上了眼。
宋樆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去给他倒茶。待倒了茶过来,却见他又要往桌上栽,只好上前再次将他扶住。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从容不少。
“茶来了,喝吧。”她将茶水放到胡煦面前,胡煦却伸手去捞,捞了几次却连茶碗的边儿都没沾到。
宋樆无言沉默。
她轻叹一声,欠身端起碗塞进胡煦手里,胡煦手打颤,嘴还没沾着茶碗,茶水已洒了大半,眼见他要将另外大半喂了衣裳,宋樆只好又扶着他的手,将茶水喂到了他嘴边。
喝完茶,胡煦又将脸扣进了茶碗里。宋樆盯着他半晌,随后轻笑了一声,收了碗,把他放倒在了桌上,让他趴着睡。
送走梁墨,胥姜转身欲进肆,见肆内情景,忙住了脚步,将蒙头往里走的茵茵拉到了一旁,让她往后院去给豺舅和月奴备吃食。
茵茵乖乖去了。
胥姜见宋樆擦桌拾碗,又转身要将碗送去厨房清洗,便想叫住她,让她放着自己来。却不想看见原本趴在桌上的胡煦忽然抬起头,盯着宋樆离去的背影,怔怔地发呆。
直到宋樆消失在小门里,他似乎才回神,胥姜悄然挪动脚步,自角门溜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