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之中,一队人马谨慎行至赵秀与阿艳连山脚下。
两人却没有立即下谷。
阿艳连山踢了块石头下去,阻拦住那队人的脚步。
为首那人抬头,看清河谷上站的两人后,喝道:“何方宵小?”
阿艳连山眉头一凸,答道:“北方狼神。”
虽知不合时宜,赵秀却忍不住发笑,阿艳连山给了他一记眼刀,随后对底下问道:“来者何人?”
底下答道:“猎狼人。”
阿艳连山冷笑,“口气不小。”
底下人问道:“狼崽子,下来说话。”
狼崽子道:“客气点,如今可是你们有求于我。”
底下人沉默片刻,又问:“谁是赵秀?”
赵秀左右看了看,说道:“这儿除了我和他还有别人么?”
不知天高地厚。
底下人搭箭拉弓,问道:“你们自己下来,还是我射你们下来?”
呵,吓唬谁呢?
赵秀叉腰探头,眯眼朝底下看,问道:“我要见郭元振郭将军,你可是?”
底下人嗤笑一声,一箭朝赵秀射了过来。
阿艳连山一把将赵秀推开,那箭矢擦过赵秀的脸,钉在赵秀身后的石壁上,钻出几点火星。
赵秀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转头看向钉在石壁上的那枚箭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灾贼!还真射!
阿艳连山上前拔下箭矢,仔细检查上面的箭头,正是庭州卫的形制。瞧这人有如此臂力和准头,即便不是郭元振,也必是其精锐亲卫。
底下人笑问:“还不信?要不要再来一箭?”
赵秀与阿艳连山对视一眼,随即从一旁的小道溜了下去,那人带队上前,停在赵秀和阿艳连山一丈之外。
随后掏出一张通缉令,对赵秀比了比,确认是本人无误后,问道:“信物呢?”
“信物在身上。”赵秀也将其打量一番,说道:“但你并非郭将军,我不能交给你。”
早在京都,他便已看过郭元振的画像,此人外貌与之相去甚远,况且年纪也对不上。
“我乃庭州卫麒麟营副将,狄昭,大将军派特地派我来取信物。你若再啰嗦,那便杀了你搜身,本将回去照样交差。”说完,他一招手,身后的人便纷纷抽出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二人。
赵秀哪见过这阵仗,随即一哆嗦,一副脓包样儿,“你……非要代劳,也不是不可……哎哟!”
阿艳连山踹了他一脚,随后揪着他的领子,扔到了背后。
死狗!将自己诓来此地,自己便想脱身?门儿都没有。
“信物可以代取。”他轻蔑地将狄昭从头扫到脚,不屑道:“可突厥与北庭合作之事,你个二把手都算不上的角色,能替郭元振做主?”
狄昭眼底擦出火气,“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将指手画脚?”
阿艳连山知道这人不过是郭元振派来打头试探的,便冷笑道:“不曾想名声赫赫的郭大将军,竟是个缩头龟,这么怕死,还造什么反?”
狄昭神色一厉,拔刀指道:“敢对将军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阿艳连山不屑道:“将军?今日是将,明日便是贼,还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我本有心助你北庭,你既不知好歹,以兵刃相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他将手放在嘴边,送出三声哨子,随即河谷两岸便冒出两排强弩手,纷纷瞄准了狄昭和他的队伍。
“这一趟总不好白跑,既然你们不想合作,那便将你们拿了,回去朝咱们大汗邀上一功。”
他们果然也带了人。
狄昭抬头将河谷两岸弩手略作估计,随即暗惊,竟不下两百人。他们料想到对方会带人,却不想带了这么多人,还都是弩手。
情势比人强,再说他们是来计事的,也不好真动手。
狄昭让人收了刀,缓和神色说道:“本将不过是同二位开个玩笑,打个招呼,何必动真火?”
他话音未落,两只弩箭钉在他马前,马受惊扬蹄后退,差点将狄昭颠下马。
阿艳连山皮笑肉不笑,“有人说你们中原讲究志同道合,狄将军既然喜欢这种打招呼的方式,那咱们又怎好扫兴?”
狄昭夹马勒缰,眼底浮起杀意,假笑道:“竟不知你们突厥何时也讲起咱们中原礼节来了?”
“少说废话。”阿艳连山神色骤然一冷,强硬道:“如今情势,你区区一个副将,还够不上和我谈条件,叫郭元振出来说话。”
狄昭握紧了刀柄,忍不住想先砍死这突厥蛮子。
“鹰主息怒,息怒。”赵秀冒出来替阿艳连山抖了抖背,拍得他啪啪响,随后低声道:“人还没来,别激得太过火。”
阿艳连山冷哼一声,且让他去唱红脸。
赵秀走上前,朝狄昭张开双手,又原地转了一圈,说道:“狄副将,本人赵秀,如假包换。”
随后将方才自阿艳连山腰上顺来的铜令扔给他,说道:“此人为突厥鹰师鹰主,阿艳连山。”
狄昭将铜令仔细辨认一番后,确认是突厥鹰师令牌无误,又将令牌抛了回来。
阿艳连山往自己腰上摸了摸,暗自磨牙,这死狗又将他令牌顺走了。
赵秀接住令牌,顺手揣进自己怀里,好言劝道:“我知道经流澥寺一事,将军行事难免会谨慎些,可既然大家已到此处,又何必再做无谓试探、猜忌?”
随后,他又解下背上的小包袱,拿出双鲤信亮与他道:“这是王爷给郭将军的信,另还有一件王爷亲赐之重要信物,需得亲自交给将军,还请狄副将通融。”
狄昭盯着他手中信物,“将军有令,所有信物,一律交给本将便是。”
赵秀瞅了阿艳连山一眼,挪开半步,无可奈何道:“既然将军有令,那便有劳狄副将代为转达了。”
说着,他便将包袱抛向了狄昭。
阿艳连山见状,眼疾手快的将包袱夺下,随后怒瞪了赵秀一眼,“你哪头的?”
“哪头也不是。”烫手山芋脱手,赵秀功成身退,赶紧躲向一旁,并对狄昭拱火道:“你也看见了,此事不由我做主。”
狄昭看向阿艳连山,“你当如何?”
阿艳连山反问道:“我还想问你们将军想如何?既然接了我的信来此相会,如今却又扭扭捏捏,藏头露尾的不敢见人,算是个什么道理?”
随即又激道:“你们北庭也就这么点血性,有贼心没贼胆,算我错看了郭元振。”
狄昭沉着脸没说话,阿艳连山此言实也戳中他的痛脚。
郭元振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之举,他看在眼里也颇为恼火。
他赞同鲁长史说的话,事已如此,他们是不得不反。既然要反,还管什么西北之大局,还顾什么忠正之名声?自己都活不成了,还管什么百姓死活?
思及此,他又生出些埋怨,若郭元振早下决断,说不定北庭已成他们自己的王地。
说什么与京城士族大臣里应外合,谋反便是谋反,师出有名便不是谋反了?
况且,那群只认钱权不认人的软骨头,此时自身都难保了,还有什么指望?
眼下这突厥蛮子虽不安好心,可待他们成事之后,杀起来也不必手软,也不知将军在固执什么。
“既然如此,我劝你们将军早些回京认罪,摇尾乞怜,说不定你们皇帝还能饶他一命。”阿艳连山将信物朝身上一卷,对赵秀招呼道:“软脚虾,走了!”
一句‘软脚虾’激得狄昭鬼火直冒,随即喝道:“站住。”
阿艳连山回头看他,他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点来一名校尉,吩咐道:“去禀告将军,人已验明正身,情报无误,请将军过来磋商。”
“是。”校尉扯马掉头,很快消失在谷道尽头。
赵秀小声对阿艳连山道:“郭元振一来,我小命怕是难保,此处已没我的事,便不在此拖你后腿了,剩下的你们慢慢谈,我先上去等你。”
说完,便想顺小路往上爬。
阿艳连山立即将其揪住,“想跑?没门儿!”
赵秀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好言道:“没想跑,只是我留下也没用处,届时有个什么闪失,指不定还得拖累你。”
随后又指着河谷两岸的弓弩道:“况且你有这么多人都在,我怎么跑?一人给我一箭,都够给我射成筛子的。”
可任他花言巧语,阿艳连山就是不松手,“你自己说,咱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同死,同进同退,事到临头想跑?信不信我这就叫人将你射成筛子?”
“此一时,彼一时。”赵秀干笑,“人要懂得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