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怨恨过,却最终在明白和理解溪芷近乎壮烈的感情后释怀。
这世间还有人爱他。
不顾世俗,不顾一切,可最后却又因爱而屈服,多么可敬,又多么可怜可悲。
这样的感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可他却有幸拥有。如此,这人世他不算白来一遭。
“是你解开了他的心结,弥补了他的遗憾,让他安然归去,所以无需再自责。”若是师父知道母亲因他的离去而自毁自伤这么多年,该多痛心,“他希望你过得好,就像当年你希望我和他好一样。”
溪芷看着她,再看着画中悠然自得的人,回想这些日子她所说的点滴,心头的空洞被渐渐补平。
胥姜抹了抹眼睛,从她手中收起那幅画,又对她笑道:“我要给母亲看一样东西。”
溪芷刮了刮她发红的眼眶,不禁心疼,也不禁埋怨起自己的没用。
她这些年有万家庇佑,可遮风雨,可她的女儿自出生便没得过母亲的陪伴呵护,也不知养大自己的就是父亲。跟着胥渊长大,又有胥家那群虎狼,哪免得了闲言碎语,冷落排挤?
胥渊一去,她失去庇护,小小年纪,便背着那般酷烈的失亲之痛,流落他乡,四处漂泊。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好端端坐在她面前,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眼下好容易找到生母,得不到安慰关怀,却反要因她而劳神伤心,她若还一蹶不振,又怎配为母?
溪芷收起满腹伤情,擦去眼泪,顺着胥姜的话问道:“看什么东西?”
胥姜扶起她,将她牵到书箱前,然后拿起一册书递给她。
“《文脉溯源》。”溪芷摸了摸那熟悉的字体,再翻开扉页,入眼便是胥渊的小像,她有些惊讶,“这不是……”
这不是她替胥渊画的人像么?
胥姜得意道:“我临摹得像吧?”
“像。”溪芷忍着酸涩,笑道:“简直一模一样。”
胥姜又示意她继续往后翻,先读了序,序中阐述了胥渊着书之志,她读后说道:“他少年之时,便立志要总天下之文章,寻古今之文脉,着一本通着,说让人只要读了他的书,便能通晓古今文章之类别、精神、着法。”
“当初我还驳他,说天下文章万万,又岂是一本书可尽晓的,谁知竟让他着成了。”回想少年时光,她不禁莞尔。
胥姜道:“那您再看看他这文章作得如何。”
柳眉也偷偷收了伤心,嗔道:“站着看也不嫌累,过来坐,咱们边吃茶边看。”
“也好。”胥姜拉着溪芷落座。
溪芷端着书,一看便入了迷。
柳眉重新给二人添了茶,又布了些糕点,溪芷看书,胥姜便一口茶一口糕点地喂,当然,自己也没少吃。
万清淼还未进厅,便闻到了茶香,他忙将伞递给小厮,大步跨进门,“好哇,煮茶吃也不叫我。”
众人被惊得抬头,溪芷也被岔了神,唤道:“贞吉,过来坐。”
他移来椅子坐到母亲对面,见母亲在看书,忙赔罪道:“都怪儿子不好,打搅母亲雅兴了。”
“没事。”溪芷将糕点朝他面前挪了挪,“吃吧。”
胥姜盛来一盏茶给他,问道:“今日没出去巡铺子?”
“父亲去了,让我在家中陪阿姐和母亲。”万清淼吃了两口茶,说道:“这不是咱们庄子上的茶么?”
胥姜点头,“万老爷昨日让人送来的。”
“父亲送的自是好的。”他一边吃一边拿眼神瞟胥姜。
胥姜好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万清淼看了眼母亲,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看书,便朝胥姜这边挪了挪,掩嘴低声道:“阿姐,你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对父亲怎么还这么见外?万老爷、万老爷的多生分。”
胥姜心说,她若是叫得亲热,别说她不自在,万老爷更不自在。
万盛不同于万清淼,万清淼是溪芷的孩子,是她有血缘的兄弟,加之秉性纯澈耿直,所以与她容易亲近,她也乐意亲近。
可对万盛,胥姜虽有感激,却因对他的一些做法、想法并不赞同,所以心中总有几分芥蒂,难以亲近。
想必万盛也是同样感受。
所以他跟她,并不用故作亲近让彼此都别扭,维持客气便可以了。
在万清淼看来,父母、阿姐,都是他的血亲,都是一家人,可胥姜和万盛都知道,她和他不可能是一家人。
她捡了一块糕点塞给他,说道:“吃吧。”
万清淼盯着糕点,不满道:“你不要搪塞我。”拿他当小孩儿?一块糕点就打发了?
胥姜无奈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叫?”
叫父亲?万清淼想了想,不大合适,最后将糕点塞进嘴里,嚼了半晌,说道:“不如叫万叔?”
胥姜见万盛远远往这头走来,再看万清淼一副不改口不罢休的模样,眨了眨眼,点头应了,“好吧。”
万清淼坐了回去,悠然地端起茶来喝,“这才对嘛。”
胥姜朝他一笑,随后等万盛走到门口,便朝他喊道:“万叔,您来啦。”
万盛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冷不防听她这一声喊,立时被绊了一个跟斗。
“哎哟,咳、咳!”万清淼吓得喷呛了一口茶水,随后连忙上前去扶,“父亲,你、你没事吧。”
胥姜没想到给人喊得摔了一跤,紧忙上前询问,“万老爷,你没事吧。”
溪芷也被惊得起身,放下书朝这边走来。
“长俟,摔着没?”
万盛脸色比那桌上的颜料还斑斓,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没事。”
随后朝胥姜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你若是想那么叫,就叫吧。”
胥姜一僵,对上万清淼期待的脸,干笑两声,艰难喊道:“好……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