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淼同楼云春并肩穿过枫林,来到外园。
万清淼见自己不搭话,楼云春便闷着,以为是自己方才问太多,惹他不悦了,便找补道:“方才别介意,只是阿姐一直在我们面前说你多好多好,我好奇才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她说我很好?”楼云春翘起嘴唇。
“阿姐人好,看谁都好。”万清淼一边偷瞄楼云春一边小声嘀咕,“不就是长得俊点,高点,会看眼色点嘛,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她是很好。”楼云春终于起了话头,“她来此可还习惯?”
“回自己家有什么不习惯的?好得很呢。”万清淼说了他们一起爬山,一起摘柿子,一起过节等等,楼云春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插嘴问两句。
见楼云春并不眼气,万清淼只觉得没意思,转念再一想,那柿子好大半都被带去了京城,一时倒把自己给憋得闷闷的,索性就不说了。
他不说了,可楼云春却起了谈性,“家中园子里也有棵柿树,每年都会结许多,只是口味不好,又硬又涩,一直不受人待见。”
万清淼自得道:“我家的柿子可不一样,连单伯吃了都说甜。”
“我那柿子往年要么挂着当摆设,要么便摘来填土沤肥,直到去年遇着她,由她摘回去做成柿饼,才觉好吃起来。”那柿饼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从去年一直甜到今日。“今年那树挂果比往年更多,等她回京,应该都红透了,便又可做柿饼了。”
万清淼可算看出来了,这人想说的压根就不是柿子树,而是他阿姐。
“有鲜柿可吃,还吃什么柿饼?削皮、晾晒,还要捂上一两个月才能吃,多麻烦阿,我看挂着当装饰挺好。”
“她不怕麻烦,我也不怕。”
“知道了,知道了,我怕。”万清淼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快步朝前走去。
两人来到一座院子,院中几名小厮正在清扫落叶,见到二人后纷纷行礼。
“此处叫落月轩,地方虽不大,却胜在清净,且离我的院子也近,也好有个照应。”
“很雅致。”楼云春赞了一句,问道:“有落月,可有停云?”
还真有,胥姜之前住那院子,就叫停云馆。
“你要不去我院子住吧?也好有个伴儿。”
“不必麻烦,此处就很好。”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怕麻烦么?”
“你怕。”
万清淼挤出一个笑容,“你还真体贴。”
楼云春客气回道:“过奖。”
万清淼泄气,“走吧,我先带你逛逛。”
万清淼领着楼云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将格局、方位、陈设,都介绍了一遍,最后推开一间亮堂堂的屋子,说道:“就住这间吧,亮堂又通风。”
“好。”
两人进门,万清淼帮忙安顿了行李,又让小厮送来些茶水、糕点,随后问道:“虽说错了时候,不大应景,可阿姐做的月饼还有些,你要吃么?”
“吃。”楼云春重重点头。
万清淼随即又对小厮吩咐,让他顺道拿些月饼来。
不一会儿,茶和点心都端来了,茶照样是秋露,另有些桂花糕、芡实糕、月饼等点心。
万清淼举盏道:“请用。”
楼云春喝了口茶,随后径直拿起月饼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果然是胥姜的手艺。
万清淼眼睁睁看着一盘六个月饼,转眼都进了楼云春的肚子,有些傻眼,“吃这么多,你不腻么?”
是有点甜腻,还有点卡嗓子。
楼云春端起茶喝了半盏,才觉得喉咙舒坦了。
这般瞧着,倒是顺眼不少,万清淼让小厮添了茶水,随后问道:“你方才对母亲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楼云春道:“不敢有半句虚言。”
“那就好。”万清淼支走小厮,又四下看了看,对楼云春警告道:“虽说阿姐不姓万,可我们已将她当作一家人,虽说你是官,咱们是商,我们却也不怕你,你别想仗着门第高权势大就欺负她,否则我绝不让你好过。”
楼云春与他对视,万清淼目光闪了闪,却并未挪开。
他以为楼云春会生气或是不悦,可却听道楼云春缓缓道:“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番话,贞吉,不过你放心,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万清淼有些惊讶,随即哼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大丈夫立于天地,自当一言九鼎。”
万清淼捧茶敬他,两人喝了一个来回,随后万清淼好奇问道:“你方才为何说你很高兴?”
“因为你是第一个将她视作家人的亲兄弟。”想着胥家那所谓的兄弟、仆人,楼云春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她可曾告诉你们是如何找到此处的么?”
“说是胥叔曾经的仆人犯事被抓,以母亲的下落做赎身交换而得来的。”
“那你可知那胥十二所犯何事?”
“她未曾说过。”
楼云春将胥十二、胥四、胥五等人之所作所为,言简意赅地告知万清淼。他知道,胥姜不说是怕他们担心,可若是不让他们知道这份亲缘的得之不易,不让他们知道胥姜为此而忍耐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往后山高水远,时日久长,便难免觉得疏淡。
他想让她在乎的人,多疼疼她。
“岂有此理!”万清淼一巴掌拍飞了茶盏,茶盏摔在地上,撞了个粉碎,茶水飞溅一地。“这些人竟这般龌龊无耻,阿姐真不该为那卖主求荣的东西赎身,就该让他一辈子待在牢里,受苦至死。”
“可她若不答应,便不会与伯母相认,也不会有你这个兄弟。”
“话虽如此,可这该有多憋屈?那该死的贱奴害了胥叔,害了她,还间接害了母亲,可最后却赎身脱籍,逍遥法外,这还有天理吗?”万清淼心头恨得巴不得将那胥十二捉到面前,亲自砍上个十段八段。
一想到连自己都这般痛恨,而胥姜却生生忍下仇恨,替他赎身脱籍,只为寻到母亲,他一颗心便像被谁捏扯似的,又闷又痛。
不该让她就这么走了。
可她竟就这么走了,没要一个名分,也不强求母亲同她离开,临走时还笑着安慰母亲、安慰他。
那时她在想什么?
万清淼忽然想起在山海阁上看日出,胥姜说她很高兴有他这个弟弟。
他当初不知这句话有多重,而今知道了、体会了,却又觉自己承受不起。
“阿姐。”他捂住眼睛,手心被眼泪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