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琅没想到裴郁会留下。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裴郁,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裴郁低眸瞥见他眼中情绪,也未开口,他大概也能猜出徐琅其实并不是想找人说话,只是单纯地不想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待着。
他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裴郁那双沉寂没有情绪的黑眸在他脸上那左右并不对称的掌印上轻轻滑过,并未多看。
自然就更加不会多问了。
他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没跟徐琅那不避讳的模样似的蹲在那块全是水迹的巨石上面,裴郁不带痕迹地皱了皱眉,然后站在巨石旁,甚至因为嫌弃地上的水迹,他还特地往旁边站开一些,免得上面的水流落下来溅到他的鞋子上。
这些做完之后,他才开始眺望远方。
西郊这块的风景其实挺好的,香河对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青山,群山叠峦、延绵起伏,隔得远看不到那山上种着什么树,但远远看去一派青苍翠色,而早间的云雾还在那边缠绕着,这样望过去竟跟神仙的住处一般。
裴郁平时很少有这样空闲下来赏景的兴致,他太忙了,一天时间劈出好几半,又要做这个又要做那个,连睡觉时间都不够,哪有心思赏风景?
就像现在,他也依旧没什么赏风景的兴致。
反正所有的景致对他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风景也如此。
眼见徐琅依旧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并未张口说话,裴郁也懒得先开口,闲着无事,他索性从后面的竹篓里面拿了根棕榈叶出来,这是他今天下山的时候特意割的,正好家里的那些都用完了。裴郁手巧动作又快,两只手一上一下,也没见他做什么费劲的动作,就跟最灵活的巧娘一样几个动作就能编出一个络子出来,他也是,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蚱蜢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正想随手扔进后面的竹篓,继续拿棕榈叶编东西。
但东西还没扔过去就被终于回过神的徐琅抢了过去,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手里那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蚱蜢,然后一脸不敢相信地仰头看向裴郁,问了一句没必要的废话:“这是你编的?”
裴郁连回答的兴致都没有,看都没看徐琅,也没跟他要回东西就继续从竹篓里拿了几根棕榈叶继续编东西。
这次他打算编个难一些的东西。
越复杂越稀罕的东西,卖得价格也就越高,裴郁平时有空的时候还是会选择较难的一些,若真没时间,做点蚱蜢、蜻蜓什么的也能赚不少钱。
草编动物说难不难,只需靠一双手一把剪刀还有几根随处可见的棕榈叶就行,但说简单却也不简单,撕、缠、拉、绕、刺、折、编、扣、收边,哪一个动作都得用好力道,不能过重也不能过轻,过重容易扯坏,过轻则失了形没样子。
早知裴郁是个什么性子,见他并未开口说话回答他的问题,徐琅也不介意,拿着那只蚱蜢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你也太牛了,这居然也会!”
他有时候还跟个小孩似的,拿着一只小孩才喜欢玩的蚱蜢在石头上玩得不亦乐乎。
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了又抬头,本来想跟裴郁说说话,但见他聚精会神编着东西便又下意识住嘴了,他闲着无事便东看看西看看,待看到裴郁竹篓里又是草药又是编草的叶子,徐琅的眼神不由又变得复杂起来。
这人也够心酸的。
又是西街摆摊又是一大早去摘草药,空下来还得编东西去卖。明明也是公府嫡子,活得居然比他家里的下人还不如,他家小元宝活得都跟小少爷似的,忍不住拿手中的蚱蜢戳了戳裴郁的胳膊:“喂。”
他喊裴郁。
裴郁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黑眸倒是落在了徐琅的身上。
习惯成自然,即便裴郁不去看也知道后面的动作是什么,他一边继续编着东西,一边无声问他做什么?
徐琅忽然问他:“你不恨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没头没脑,裴郁也不知道徐琅在问什么,他长眉微蹙,终于舍得出声了:“什么?”但声音还是淡的。
裴郁的音色很好听,就像最好的金玉一样轻轻敲击在一起,但他的语调却始终平铺直叙没有一点情绪。
徐琅抿了抿唇才出声问道:“你爹那样对你,你不恨他吗?”他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揭人伤疤了,看裴郁手上动作一顿,他以为是戳中裴郁的痛楚,立刻又说,“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就是随口问的。”
小少爷的心其实还挺细的,他也没有逮着人揭伤疤的习惯,他也就是突然觉得自己跟裴郁同病相怜所以才想问问他是什么心情,但见裴郁不喜欢也就不想再继续问了,正想岔开这个话题,就听裴郁淡声说道:“不恨。”
不恨?
徐琅惊得瞪大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裴郁,差点直呼“你也太能了,这都能不恨?”他爹要是敢这么对他,他能直接气死,不,气死之前,他非得跟他好好干一架!
狠狠揍他一顿才好!
他心疼他帮他,他居然还敢动手打他!尤其他居然还是为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