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
这一声称呼入耳,姜道蕴终于察觉出这一晚上的异样是因为什么了,她扭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正在提壶倒茶的云葭。
今日……云葭一声母亲都没唤过她。
“你唤我什么?”她问云葭,胸腔内那颗还在不住跳动的心却在逐渐下沉,她看着不远处的云葭,她们二人明明不过丈尺之远,可她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东西好像在逐渐消失,还有些东西仿佛早已改变。
云葭并未看她,她垂着眼眸给自己和姜道蕴倒了两盏茶。
潺潺水流声入耳,两盏还冒着热气的上好的雨前龙井被云葭分放于两处,一盏置于自己面前,一盏则置于对面空无一人的地方,而后她才回头看向依旧呆站在原处目露震惊且饱含复杂情绪看着她的姜道蕴。
云葭淡语:“您今日既有事而来,便请过来坐吧。”
见姜道蕴依旧不动,云葭沉默一息,又说:“还是您想我陪您站着说话?”
姜道蕴眸光微动,这下终于清醒过来,不等云葭动身,她终于抬脚,欲说话间,不远处那位典雅清丽的少女又已收回眼眸,姜道蕴红唇方动,见她这般,只能重新闭口不言,心中却有无尽复杂的情绪,尤其面对面坐着,看见对面云葭不同以往的淡漠脸颊,那股不安更是升到了极致。
“悦悦,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
她知姐弟俩素来要好,便以为云葭此刻对她这样是因为刚才那一巴掌,可她心中也有委屈,不由道:“可你也听到他刚才都说了什么,我纵有不对之处,毕竟也是他的母亲,哪有做儿子的这样说自己母亲的?”
“我便罢了,他如何能这样咒自己的弟弟妹妹?阿宝和阿嫣才多大,他……”
姜道蕴这辈子活得太过顺风顺水,即便嫁进徐家那些年也未曾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如今嫁予心上人更是被视若珍宝,以至于这一点点事就足以让她难过委屈。
何况她也是真的委屈。
儿子的乖戾之言,女儿的冷漠都让她揪紧了心肠,于是说话间,她那双漂亮的美眸也悄然红了。
云葭看着她。
她不由出神地想着如果是前世的她看到她这样会如何?
大概会安慰她吧?
那时信奉百善孝为先,何况她心中对姜道蕴总还怀有一份期待,所以即便自己再是委屈也舍不得她受委屈,所以她会在姜道蕴误了她及笄之礼时与她说无妨,会在姜道蕴错过她无数事情后与她说无事。
可笑姜道蕴还真的信了她那些话,倒是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自私了。
其实倘若今日没发生这些事,要她与她维持表面的平衡也并非难事。左右也不是时常见面的人,没必要闹得太难堪,外祖父外祖母总要回来的,她也不想他们难过。
可姜道蕴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跑到她家里与她的家人说这些话,更不该……那样打她的弟弟。
她的弟弟有错有过,自有她与阿爹处置。
实在轮不到她动这个手。
云葭又想起那年她跟阿琅逛街,正好看到姜道蕴带着一双儿女出来买东西。
姜道蕴从来不会牵她跟阿琅的手,即使他们学步摔倒的时候,她也只是站得远远的漠然得看着,听到他们哭还会蹙眉,可对她现在那双儿女,她会追着他们跑,笑着让他们走慢点,还会主动抱起他们温柔地拿起帕子擦拭他们额头上的汗。
这些事全都发生在她回来的那一年,发生在她登门的前一日。
她总责怪阿琅当年把她拒之门外,却不知道那时他们姐弟看到她待她那双儿女这般时,他们是何想法。
久别重逢的母亲并没有看到他们,只顾着她那一双宝贝儿女。
云葭至今还记得那天阿琅在看到这样的画面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样的场景,她的弟弟明明比她还小上三岁,可在那一刻,他却像是要成长成她的兄长,用他并不丰满的羽翼把她牢牢护在其中,不让她被那样的场景所伤。云葭记得那日他在她的耳边说到:“阿姐,没事的,没有她也没事的,你还有我,还有老爹,我们会一直保护你,我们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他是怕她难过伤心。
可他却不知道他自己也在发抖。
姜道蕴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在她眼里乖戾不驯的儿子曾经为她哭过多少回,他跌跌撞撞长大,别人觉得他蛮横鲁莽,可那只是少年为自己的软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披上盔甲就可以无坚不摧,就可以挡在他们的面前保护她和阿爹不再经受风雨。
可这世上的无坚不摧哪个不是经历千辛万苦千磨万炼?
这世间最坚硬的百炼钢不也是经历了反反复复的千锤百炼才能锻造成无坚不摧的模样吗?
“悦悦……”
她太久不曾说话,倒让姜道蕴更加揪紧了心,她目光犹豫地看着她。
云葭感觉到了姜道蕴的注视,她眼睫微动,掀起眼帘的那一刻也终于从她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她抬头,直视着坐在正对面的姜道蕴,与她温声说道:“为刚才的事先与您说声抱歉,回头等阿琅回来,我会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