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恩过来送药的时候,裴郁跟徐琅正在徐琅的房中看书。
窗外天光正好,两个少年一个端坐于书桌之后,一个则躺在窗边的藤椅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发出的沙沙声响,只是相比躺在藤椅上时不时出神开小差或者直接把书往脸上一盖闭上眼睛睡觉的徐琅而言,裴郁则看得十分认真。
他端坐在椅子上,双臂往前伸架在书桌上握着书,肩背则绷得笔直,双眸微垂、下颌稍收,从窗边望进来看着他端坐的背影就跟国公府后院养得那片青竹一般,傲骨从来不会弯曲。
这两日事情多,裴郁都没有时间好好温习,外加刚从樊自清那边拿了一本题册过来,正是他最为薄弱的策论,他便打算趁这个时间好好稳固下,然这种时候,他还能把注意力放在徐琅的身上。
余光瞥见徐琅坐在躺椅上看着看着又睡着了,他长眉微蹙,也不顾他小少爷的脾气,再次出声喊他:“徐琅。”
金玉般质地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时候显得十分有气势。
徐琅原本都快睡着了,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吓得惊醒过来,盖在脸上的书掉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他半坐起来,乌黑的眼睛因为刚醒来还显得有些呆呆的,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茫然:“怎么了怎么了?”他迷迷糊糊的,直到眼睛跟裴郁那双漆黑如星又没有情绪的眼睛对上,他便知道又是裴郁在喊他看书了,徐琅语气无奈:“你那么认真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打算考科举不成?”
他就是随口一问。
说完他弯腰捡起掉在藤椅边上的书,正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嗯。
徐琅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裴郁嗯了一声,尾调上扬,像是在重复刚才那一声他不知道有没有听错了的嗯。他走到书桌前,双手按在书桌上,看着对面已经重新垂下眼眸看起手中书的裴郁震惊道:“你刚才说嗯了?你真要考科举?”
裴郁抬眸:“很奇怪吗?”
他自然知道他在震惊什么,然他神色如常,并不为他的这一份震惊而感到羞耻,他以一种平静的,惯有的神情看着徐琅。
徐琅被他问得目瞪口呆。
不奇怪吗?一个连书院都没待过几天的人居然说要去考科举?!
虽然他对读书没兴趣,但也知道考科举有多难,就拿吉祥来说,他算是他身边认识的人中读书第二好的人了,要不然姐姐也不会想帮吉祥脱离奴籍,而且吉祥虽然没先生教,但从小就跟着他去书院,他们那帮少爷们都有随身的书童小厮伺候,吉祥虽然进不了学堂,但也能在外面听先生讲课,可以说书院教的那些东西,他都知道也都会。
可即便是这样,他之前问起吉祥准备得如何,他也说没有把握,只能再准备三年,看看会有什么成绩。
而裴郁呢?
一个连生计都得靠自己维持的人自然请不起先生,他怎么考?
“你,”徐琅看着裴郁,艰难吞吐着自己的声音,显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不好问裴郁怎么考,怕伤了他的脸面和自尊,只能迂回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考?”
“今年。”
裴郁重新垂眸看起书,待见书面上的暗影,他方才蹙眉,“让开些,你挡住我眼前的光了。”
“啊,哦。”
或许是因为还处于震惊中,小少爷竟十分好说话的让开了,他答应着身子往旁边偏了偏,才侧开身,忽觉不对,“不对啊,今年,院试不是结束了吗?你……”
刚想问裴郁没参加院试怎么准备八月份的秋闱,就听裴郁头也不抬的,继续翻着手中的书,淡声道:“三年前我就考过了。”
院试三年可以考两次,只要有成绩,之后几年便不必再考,只需拿着你的浮票去贡院准备下一级的考试就行,那边自然会有人核实你的身份和之前的成绩。
裴郁这一句话打断了徐琅还未脱口而出的话,也让小少爷的神情变得更加震惊了。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裴郁。
满脑子都是他新交的朋友太厉害该怎么办?
原本大家一样菜,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甚至刚才看到裴郁拿着书看得一脸认真的时候,他还觉得裴郁装模作样,可此时……他看着裴郁,既觉得他身上仿佛散发着层层光芒,也让他的内心忽然变得焦灼起来。
他在屋子里踱起步转起圈,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可能又要不保了。
要是让老爹和阿姐知道,裴郁一个没正经上过学的人都能考科举,还中了……这,他老爹还不得给他再安排几个先生?
徐琅满脸痛苦,转头就说起裴郁:“你说你好端端的读书那么厉害做什么?”
裴郁:“……”
他看着徐琅放下了手里的书。
徐琅一看他这个阵仗,不等他开口就连忙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看书看书,你让我先消化下情绪行不行?”
他还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呢。
裴郁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道:“你虽然读书不行……”
徐琅瞪大眼睛,还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说他,虽然是事实,但任谁被人这样说都不会开心,他低低靠了一声:“裴郁,你别太过分啊!我把你当兄弟才没对你做什么,这要换做别人敢这么说我,我早就一拳头过去了。”
裴郁不为所动,继续看着他说道:“我还没说完。”
徐琅瞪着他,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裴郁说:“你虽然读书不行,但你的骑射和武功已经胜过许多人了,所以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没想到裴郁竟然会夸自己,徐琅明显呆了下,等回过神,他自动忽略了那一句不堪入耳的一无是处,双眸亮晶晶地重新走回去问裴郁:“你也觉得我厉害?”
“嗯。”
裴郁点头。
“嘿,”徐琅高兴了,又重新变得神气起来,“其实吧……”
裴郁问他:“你想当将军?”
“这你也看出来了?”没有介意被裴郁打断,徐琅一脸惊讶地看着裴郁。
裴郁轻轻嗯了一声,这并不难猜。
徐琅却看着他感叹道:“好兄弟!”他拍了拍裴郁的肩膀,“我跟你说啊,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霍将军了!”
他说着直接坐在了书桌上,跟裴郁说起这位他心目中最佩服的少年英雄。
裴郁被拍得肩膀一疼,他轻轻抿了抿唇,没出声,而是认真听徐琅说着,直到徐琅说完,他才开口询问:“所以你觉得霍小将军没读过多少书也能封侯拜相,你也行?”
这要换做别人跟他说这样的话,徐琅肯定牙痒痒拳头痒痒,觉得对方是在贬低他。
但跟裴郁相处了这阵子,他也知道这人就是这种说话的风格,不是在挑衅他,徐琅习惯了,也就能心平气和地与人说道:“我倒是也没觉得我能有霍将军这样的成就,但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啊,兵书都是前人留下来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作战风格,何况战场的事瞬息万变,就算读了那些书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