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看到这两人出现在这,蔡泓再也维持不住原先的镇定了,他目光错愕地死死盯着过来的二人,相比曾运先被他看着时面露紧张和胆怯,才不过十二岁的明暄倒是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他不仅没有畏惧蔡泓看他,反而还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蔡泓看到他这个神情,心下又是一沉,不是被少年第一次这样看了,他眼中的恨意和从前每次看到他时一样,只是以前蔡泓从未忌惮过。
他知道明家父子的软肋在哪。
这个如狼似豹一般的狠辣少年,什么都不怕,就怕他那个已经瘫痪在床上的父亲,而明长遂如今还苟活在世上,也只是为了这个独子。
这些年他利用的就是这两人对彼此的牵绊才无所畏惧当年的丑事被揭露。
他在这一人独大,又掌握着父子俩的命脉,也不担心会有人知道当年他家的所作所为,可他没想到今日大姑娘一来,这少年就过来了。
蔡泓双手紧握于身子两侧,心中也未如表面所呈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思绪百转千回,他在想明家这小子是什么时候找上姑娘的,姑娘又知道了多少,还有曾运先又为什么会过来……蔡泓的脑子从未转得这么快过。
可转得再快也没用。
在那剧烈如雷声一般的心跳声中,蔡泓第一次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他只知道他可能彻底要完了,他未再看两人,而是收回视线去看坐在主位上的云葭。
此刻屋中满满当当站了十余人,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堂屋顿时显得更加逼仄了,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云葭端坐着。
其余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蔡家一行人颤颤巍巍,云葭带来的那行人则冷若冰霜,唯有她好若静女一般端坐着,手中也终是握了那盏茶。
刚刚才泡开不久的茶水初初揭开茶盖就漫上袅袅水雾。
恰好氤氲了云葭微垂的眉眼。
她的面容藏于水雾之后,于灯火之下显得更加朦胧婉约起来,在那雨声的映衬下犹如一幅最上乘的水墨画,她未曾理会蔡泓的注视,等喝完一口茶方才抬眸。
她终究还是喝不惯这样的茶。
云葭其实并不明白蔡泓为何要这样做,他打压庄子里的人,收敛钱财为自己置办宅子,却又从来不曾去住过,甚至也不准自己的儿女去住,他们在这庄子依旧过着清贫的日子,就连一口好茶他也不敢买不敢喝。
从曾运先的口中,云葭知道蔡泓这些年一次都未曾去住过,只是偶尔去城里的时候路过看看,但待个半天也就回来了。
跟他的儿子不一样。
蔡泓也不好色,他这辈子也就曾氏一个妻子。
既不好色,也不享乐。
云葭都不明白他这样去收敛钱财是为了什么。
可她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陈氏的嘴脸会变得这么快,她曾经想问蔡泓,如今却觉得没什么必要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始终还是背叛了她,也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
手中茶盏落于桌上,轻轻一声,并不算响亮,但还是让满屋子的人震了神,尤其是蔡勇、蔡姿两兄妹,更是直接当场就跪了下来。
蔡曾氏也白着脸摇摇晃晃的,一副即将要摔倒的模样。
蔡泓回头看到这个情形,脸色又是一阵青一阵白,如若不是云葭在这,恐怕他直接就要踹过去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云葭未去理会蔡泓难看的神情,淡淡道:“该了解的我都已经了解了,蔡叔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蔡泓沉默。
曾运先和明暄都已经在这了,他纵使再如何诡辩都已然无用,他抿唇半晌,终是看着云葭开口:“姑娘打算怎么处置我?”
云葭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明日燕京府衙的人会过来。”
这就是早有安排了。
蔡泓闻言再一次沉默,他没说话,而是看向面前的女子,女子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恍惚间,蔡泓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稚嫩的小女孩。
当年老夫人仙逝的时候,大姑娘也才八岁。
别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还在跑跑闹闹爱哭爱笑,只有她,已经当起了家。
可如今事事成竹在胸、走一步算三步的大姑娘也不是生来就这样,她刚管家那会也会害怕,也会忍不住掉眼泪。
他记得那时大姑娘十分依赖他。
他替她清扫那些有二心的人、为她平定内宅,而大姑娘在他一日日的陪伴下成长得越来越快,直到独当一面。
他曾不止一次陪着大姑娘这样处置有二心的人。
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也成了那个有二心的人,而大姑娘的身边……他往前看,以为大姑娘身边再无别人,却见一少年站在她的身后,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仿佛他敢对大姑娘做什么,他就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蔡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想笑。
这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蔡泓的心里有过不平、有过埋怨,甚至也想过反抗……可在这瞬间,他看着静静凝望他的大姑娘,想到过去种种,竟只能化作一口长长的叹息声。
他低头哑声:“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与我家人无关,大姑娘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人吧。”
云葭看着蔡泓说:“旁事不论,明家的事,我没法做主。”
蔡泓听完这话又静默了片刻。
还不等他说什么,反应过来的蔡勇立刻扑了过来:“爹,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您要帮我,只有您能帮我了!”
蔡勇痛哭流涕,死死攥着蔡泓的衣摆,就跟那年做错事求他原谅帮忙一样。
可这次蔡泓却只是沉沉地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大姑娘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自家的事,她可以不一概论罪,可别人的事,她也没办法替他们做主。
他收回视线,没有理会蔡勇。
蔡勇看懂他的意思之后,心下一沉,他不敢相信,余光瞥见端坐着的女子,只能把希冀全都寄托在云葭的身上。
他匍匐着往云葭那边爬,边爬边道:“姑娘,大姑娘,您救救我,您救救我!只要您发话,明家的……”
他话还没说完。
因为快靠近云葭,被裴郁重重踹开。
裴郁这一脚用了十成力,蔡勇只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快废了,他疼得在地上抱着肩膀痛苦呼叫,泪糊了满面,还希望云葭能救他。
可云葭却只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对蔡泓,她是失望伤心,那对蔡勇,她就只是单纯地厌恶了。
看着老实本分,喝醉酒却敢逞凶,最后为了怕人发现还敢杀人,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季年。”
她冷声喊人。
季年听到声音立刻上前,垂眸抱拳:“姑娘。”
云葭吩咐:“把人拉下去,明日直接送到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