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自然看见了他先前的动作,见他此时情绪也并非十分高涨,便也未曾多言,只轻轻应了声好。
两人被人簇拥着往前走。
此时街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有那么多行人了,小贩倒是还都在。
摊子前面悬挂着的灯笼和头顶那轮明月相衬,夜里的灯火不至于如昼,但远远看去恍若天上繁星一闪一闪煞是好看,让人不禁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神仙世界。
比起先前闲闹时的模样,此刻安静下来的西街虽然少了几分人气,却多了几分宁静,更适合这样慢慢闲走着。
“当初怎么想到来这边给人写信?”云葭问裴郁。
裴郁还在吃烤地瓜,听到这话,倒也没有隐瞒。
如若是最初与云葭相识时,裴郁会隐瞒,会不愿把那段苟且的过去说与她听,无论她是可怜还是同情,他都不想在她的脸上看到,也不需要。
可如今——
裴郁只是把嘴里那口香甜湿润的地瓜咽下去之后便没有犹豫地与她说道:“最开始是在东街那边,但那边做这个事的人不少,而且那边的人也用不太着,我就来了西街。”
他说得很平静。
神情和心情都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波澜,只因他心里早已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也清楚无论自己怎样,她都不会嫌弃他。
裴郁甚至忍不住还想与她多说一些。
说一些,他曾经经历过的,而从未与她说过的事。
他半偏着脸面向云葭:“除了写信,我以前还扎过灯笼,还会用草编蚱蜢、蝴蝶、蜻蜓……之前还有不少小孩特地带着他们的父母在我来摆摊的时候问我买这些。”
他说这些时,眸光清亮,语气还带着隐隐的自豪,完全不见当初看到云葭时迫不及待想把竹篓藏起来丢掉的心态,反而像个正等着被人夸赞的小孩。
云葭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弯着眼睛,毫不吝啬地夸赞他道:“这么厉害。”
明明是自己想听的话,但裴郁还是听得心尖轻颤,耳根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嘴里倒还是克制的一句:“还好。”
他垂着眼眸,在满街灯火之下低下头。
硬撑着那股子欢喜压抑在自己的心里,脚步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起来,身上也再不见先前的低落。
“那等来年元宵,我们一起做花灯,你教我们。”
耳边又一次传来云葭说的那些话,裴郁的心尖立刻颤得更加猛烈了,他没再像从前那样患得患失,而是重新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云葭的方向,轻声应好。
两人各自吃着烤地瓜,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
这一路上,裴郁与云葭说了许多他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当然,那些涉及自己危险的事,他并没有说与云葭听。
他说的多是自己从前经历过的,有趣的或是新奇的经历。
那些或许对许多人而言算痛苦的经历从裴郁的口中说出来却仿佛成了他人生这段旅程上的徽章,写满了荣耀与光辉,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多悲惨,这世上比他悲惨的人多了去了,在西街那个地方,你可以看到所有你想不到的人生百态。
被丈夫抛弃的妻子,因为出生时身体有缺陷而被父母丢弃只能乞食的小孩,因为年迈而被子女赶出来的老人……
数不胜数、层出不穷。
更不必说早些年大旱闹灾荒,还有人一路乞讨着来到燕京,他们一路吃树皮、啃野草,甚至还有道德败坏的人做出吃人的行径。
比起他们,裴郁从不觉得自己活得可怜,他只是没有人喜欢罢了。
可人活在这世上就一定要别人的喜欢吗?
他没有也能活得很好。
那些所谓的亲情,他从不稀罕,或许曾经他也稀罕过,也为此争取过,但如今他早就不在意了。
可裴郁又想,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
倘若……
裴郁扭头看向云葭,倘若,他是说倘若,倘若她能喜欢他一点点,只一点点就好,那他……他忍不住去设想,却实在设想不出她喜欢他的场景。
他只能想到自己。
倘若她能喜欢他一点,那他即便变成蜉蝣也无所谓。
蜉蝣朝生暮死,只尽其乐。
她就是他这一生快乐的源头和终点。
裴郁凝望着她,想,她要是能喜欢他,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