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把原本往前看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布满着困惑不解,似是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是因为什么。
“如果不是那日我突然提起,你也不会……”
樊自清这阵子无比后悔自己当日对他的那番言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那番言论,他也不会离开,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跟你没有关系。”
裴郁闻言,重新收回视线。
他并没有去责怪樊自清,也不认为自己和她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樊自清的缘故。他看着前面的黑夜与他说道:“即便没有你,我的那番心思也瞒不了多久,结局可能还会更糟糕。”
现在至少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
徐叔和徐琅也不知道他那些龌龊的心思,他们还是拿他当家人看,就像她说的,只要他愿意,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只要他愿意……
裴郁垂眸,听到门外两个守门人喊他“裴公子”。
他轻轻嗯了一声,停下步子看了眼外面,瞧见三七和樊自清的马车,他便未再送他,转头看着樊自清说道:“你回吧,我也该进去了。”
这会人多眼杂,樊自清即便还有话没说完,也不好再说了。
他神色复杂看了眼裴郁,到底没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往马车走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樊自清回头,他看见少年已重新步入黑夜之中,他一人于黑夜之中独行,手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枯灯相伴。
樊自清其实并没有很浓郁的感情。
年少时经历的事情太多,早就把他的那一腔喜怒哀乐都一并收走了,情绪太丰富的人也做不好大夫,可此时此刻看着漆黑夜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樊自清这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抹难过。
“主人。”
身后传来三七的声音。
樊自清敛眸收回视线:“嗯。”他说着转身回到马车,神色淡淡,只有声音不可抑制地变得有些沙哑起来。
这天晚上。
樊自清回到自己的宅子,让三七下去歇息,他却一个人坐在月下自斟自饮。
他给对面无人坐处也倒了一盏酒。
喝酒的时候,他拿酒盅轻轻碰了下对面的酒盅,三分醉时说道:“老头,你要是真关心你那个小徒弟,就让他如愿以偿吧。”
……
云葭又做梦了。
久违的,她又梦到了那个白发的男人。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梦到他了,许是次数多了,云葭在发现再次梦到他的时候也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随他去了。
白发男人在她的梦里永远不是洒扫就是点灯,或是摘抄往生经。
除了第一回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每次她不仅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脸。
有时候云葭都觉得她不是在做梦,而是去到了异世界。
以为今日男人又是跟以往一样。
正好,她如今心绪烦乱,看他做那些事,或许也能抚慰她今日格外烦闷的心。
未想今日她的梦却有了一些变化。
她又看见了一个白发的男人,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男人,却正是她熟悉的人。
——樊叔。
云葭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今日竟然能看清里面的事物和人了,以前每次好像都蒙着一层虚晃的白光的身影们,今日竟然一个个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除了那个穿着灰衣僧服的男人。
他的身上依旧笼罩着一层白雾。
可即便看不清,在看到樊叔出现的那一刻,云葭的心已然揪紧。
即便处于睡梦之中,她也能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掐住了,就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网上弹跳了好几下,双手下意识攥紧身上的锦被。
云葭眼睁睁看着樊叔离那个男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梦中的樊叔看起来要比如今苍老许多,只有脸色和以往一样冷峭,看到跪坐在蒲团之上抄写佛经的男人,脸色便更冷了。
“你要在这待到几时?”
男人抄写佛经的手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又重新垂眸认真抄写起来:“山下已无我可念之人,在哪都一样。”
“什么在哪都一样,我看你是疯了!”
“我听普寿说你还想用寿命换她重生,裴郁,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样荒诞的话,你竟然也相信?!”
嗡地一声——
云葭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形应该是震住了。
耳边忽然传来无数嘈杂的嗡鸣声,云葭只觉得头疼欲裂,倘若她此刻清醒,必定要捂住自己的双耳。
可此刻她还处于梦中。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那嘈杂的嗡鸣声攻击着她的耳朵。
而她一眨不眨地朝那个男人看去。
裴郁……
她在心中无声呢喃。
怎么会是裴郁?他怎么会成为和尚?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无数的疑问困住了云葭的大脑,让她不明所以、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那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响起。
是他。
就是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迷雾终于散去,云葭僵硬着身形,眼睁睁看着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男人抬起头。
修眉俊眼丹凤眼。
云葭只觉得大脑传来轰的一声。
她呆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貌,看着昨日才离开的那个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比起如今的裴郁,梦中的裴郁要更成熟一些,一如她那时在寺庙中见到的那样,高大沉稳,令人见之便心生敬畏。
可又不一样。
他的半张脸,以及往下延伸的半边脖子全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这让他看起来可怖极了。
可云葭却瞪大了眼睛,眼泪无意识地往下坠落,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那个有裴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