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倘若传出去,只会让亲者痛苦,还会让旁人把她当做妖孽,她并不想打破这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宁静。
可此时此刻,跪坐在这,她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仿佛只有把这些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她心中的烦恼才能彻底消散,才能知道她想知道的那些事。
“刚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上苍庇佑,容我重活一世,改变既定的命运,可后来……大师,您说这世间真有替别人逆天改命的法子吗?”云葭不知何时又变得泪眼婆娑起来。
住持看着她那双泪眼,沉默良久才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看着面前女子忽然变得明亮又胆怯的双目:“那……您可知道他会如何?”
云葭虽然紧张,却也迫切地想知道。
她仰着头,双手都陷进了自己的膝盖之中,十指无意识地紧攥着自己的膝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住持,生怕错过一丝消息。
住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问:“施主问的那人应已经成了异世人,他如何,与如今的你而言,还重要吗?”
“重要。”
“什么?”
云葭的声音太轻,住持一时未听清。
“重要。”
这次云葭抬了头,她没有一点犹豫地看着住持说道:“无论他身于何处,他的结局对我而言都很重要,至关重要,请大师告知!”
云葭说着忽然以头叩地。
住持听到这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贫僧也不知道。”
见女子看着他怔怔抬头,住持直视着她的眼睛,无奈道:“贫僧手眼不能通天,倘若有这样的法子,当初我与师叔也就不会对您无可奈何,只能闭目不视了。”
“但……”
他沉默片刻又道:“这样的法子大多都来源于巫术,任何沾染巫术企图改天换地之人,只怕结局都不会太好。”
“不会太好……”
云葭心神一紧,喃喃问道:“怎样的不好?”毁坏容貌、少年白头还不够吗?
她忽而变得有些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住持不答反问:“施主可知何为六道?”
云葭自然知晓,她看着住持的眼睛,喃喃往下话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可越往下说,她的声音就越轻,脸色也就变得越来越差,几乎到了惨白失色、摇摇欲坠的地步。
住持又问她:“施主既知六道,可知地狱还分八大地狱、游增地狱、八寒地狱、孤独地狱。”
云葭听到这话,竟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红衣住持,与他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撞上,云葭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僵坐在蒲团之上。
她博览群书,自然知晓地狱道中又包含着什么,八大地狱、游增地狱、八寒地狱、孤独地狱……其中除孤独地狱之外,其他地狱均为众生之集体共同业力所创造而成,造作最重恶业者,会投生于地狱道中,经历几十万亿年才有可能离开此道之苦。
投生到地狱道的人并不仅仅代表身处于地狱之中,而是待指他的一生都像是活在无间地狱之中。
八大地狱又叫做八热地狱。
其中的最底层就是令人闻之丧胆的阿鼻地狱,亦无间地狱。
而八热地狱的每一热地狱都有四门,每门又有四小地狱,总共一百二十八地狱,凡是从八热地狱出来的众生,要一一游历此处受苦,所以称为\游增地狱\。
八寒地狱因为此地极为寒冷,此处众生经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因此称其为八寒地狱。
而其中的孤独地狱是指在人间的山间、江边,过着孤独、非人一般的生活,亦可称其为人间地狱。
几十万亿年于不同的地狱道之中经历非人一般的折磨……
云葭原本置于膝盖上的手忽然颓然地垂落在地上,整个人也都颓坐在了地上,她手里的玉钏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无法唤回她的神智。
云葭的神魂像是都被什么东西勾走了,她呆坐在原地,许久都不曾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站了起来,失魂落魄般往外走去。
“徐施主!”
身后传来住持的声音。
云葭怔怔止步,回头看去。
住持那双悲悯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看她转身先是合十垂眸念了句法号,跟着才说:“贫僧不知道施主究竟有什么样的奇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贫僧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真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我原本的命数是怎么样的?”云葭哑声问她。
住持似有不忍,但在云葭的注视之下,还是轻声与她说道:“……家破人亡、早衰之相。”
许是早有准备,听到这番话的云葭并未有什么感觉。
“那现在呢?”
直到说到这一句,她的声音才又重新变得沙哑起来,袖下的手也不自觉握紧。
“福泽绵长。”
“您如今身上的气运,是贫僧平生所见最好的命数。”住持能看到云葭身上笼罩的紫光之中含着一缕金光,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些噩运已经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只是那位替她改命之人恐怕……
众生平等。
住持似有不忍,又闭目轻轻念了一声佛号才与云葭说道:“徐施主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合该好好珍惜才是,好在如今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像是浑浑噩噩之中忽然被刮入一阵清凉的风,云葭原本浑噩的大脑终于变得清醒起来,她双目微亮,嘴里说道:“您说的是!”
至少如今他还活蹦乱跳,好好活着,不似她梦中一般!
心脏忽然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在她的胸腔之中发出有力的重击声,她没办法改变前世裴郁的命运,但她可以阻止他的这一世。
“多谢大师!”
云葭匆匆与住持合十颔首,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外走去。
她是燕京城中最重礼仪的贵女,此刻却脚步蹒跚、满面泪痕,顾不上被别人看到会如何,和住持说完就匆匆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住持又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惊云一直在外面守着。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她连忙回过头,扫见云葭脸上的泪痕,她心下大惊。
神色微变地怔神过后,惊云急急迎了过去:“姑娘!”
她不明白为什么跟住持聊了一通,姑娘这掉的眼泪反而更多了,她是真怕她这样哭下去会把眼睛熬坏,“您……”
她想拿帕子替人揩拭掉脸上的泪痕,却被云葭示意无事。
“走,我们先下山。”
云葭说着便径直往外走去。
她脚步匆匆,让惊云一时竟都有些追赶不上。
外面候着的一群人远远瞧见云葭过来也纷纷与她行礼请安,季年眼尖,抬头的时候同样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心下大惊,他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姑娘……”
他下意识张口想询问她怎么了,却见惊云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季年立刻重新闭上嘴巴。
等坐上马车,云葭方才开口与车夫说道:“去书院。”
车夫倒是没有瞧见云葭脸上的泪痕,闻言,也只是奉命行事般点了点头,应了是。
惊云却惊讶地在马车外驻步。
但这抹惊讶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或许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从昨日姑娘无缘无故哭泣开始,别人都不解姑娘为何会哭泣,只当她是真的被噩梦魇住了,可她却敏锐地感觉出这一切都跟二公子有关。
只是不知道姑娘这一去,究竟是要与二公子说什么。
季年等人已收整完毕,惊云也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启程。
惊云默默绞了一块帕子递给对面的云葭。
云葭接过之后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她这会已经又恢复到从前的理智了,擦拭干净之后,把帕子递还给惊云,然后看着她温声说道:“吓到你了。”
惊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刚刚还没觉得什么,可这会听到这话,她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那些原本不敢诉之于口的话也终于敢说出来了。
“您这两日真的快吓死奴婢了!”
她屈身蹲在云葭的身边,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她问:“您现在……都好了吗?”
云葭知道她在问什么,她把手放在惊云的头顶,看着她望着她时紧张不安的双目,云葭朝她笑笑:“好了。”
她说着伸手扶了一把惊云的胳膊。
“你先起来坐。”
山路颠簸,她怕惊云这样会摔倒。
惊云顺势起来坐下,一双眼睛却仍看着云葭那边,犹豫一会后,她还是看着云葭问道:“姑娘,您和二公子,您现在是怎么想的?”
有些话。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去问是僭越,但她实在担心姑娘的状态,不得不问。
云葭听到这话并未立刻说话。
她似是沉默了许久方才看着惊云开口:“我想和他试一试。”
明显能够感觉到惊云忽然睁大的眼睛,云葭看着她笑了:“太惊讶了?”
惊云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忙又摇头:“没,不、不惊讶。”虽然嘴里说着不惊讶,但她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云葭自然也知道。
其实她也惊讶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是没有犹豫,也不是没有害怕。
她活了两辈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她都能经营成那副样子,谁知道别的感情,她会经营成什么样?所以这一世醒来,她就根本没往这一方面想过。
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逼迫成亲。
她的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即便她一辈子不嫁人,即便外面为此流言蜚语、议论纷纷,他也会替她撑起头顶的那片天。
何况她也不清楚自己对裴郁究竟是感激之情还是……
她怕她是因为那些梦,因为他的遭遇而对他心生怜惜,从而对他产生感激之情与他在一起。
那样对他不公平。
可就在刚刚,惊云问她那番话的时候,她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想跟他试一试,不仅仅是感激之情,或许在他不知不觉陪伴的那些时间里,她也对他产生了除家人以外的感情。
车帘因为路上的颠簸而不住翻掀起来,露出外面明朗的天光。
来时的阴霾似乎都已经消散了,云葭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推开车窗,她闭目感受着外面的和风,眉目温柔,脸上也终于扬起了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