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也没想到云葭会突然抬头。
躲闪已然来不及,也怕她更加起疑,未想即便不这么做也还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起疑的询问,心跳像是突然漏了一拍,脸上的神情也有过短暂地僵硬,但等她开口,声音还是和先前一样沉稳。
“您在说什么?”
罗妈妈看着云葭说道:“老奴不明白您的意思。”
云葭这会却已经恢复清醒和理智了,并没有再像先前似的,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方寸大乱。她目光沉静地看着身边的妇人,看着这位从小照料她长大的奶娘。
“妈妈实在太了解我了,甚至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你很清楚你说那些话,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知道你那样说,我即便再不肯再舍不得也不可能拒绝你,我只能放你走。”
“可妈妈——”
云葭看着她忽然一顿,过后才在她怔忡的注视下继续说道:“你忘了一件事。”迎着罗妈妈看过来的目光,云葭看着她说:“你了解我,可我同样也了解你。”
“你陪着我长大,是这个世上我没有血缘的家人,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绝不会舍得我难过。”看着她脸上闪过的刹那失神和醒悟,云葭轻轻握住她的手,补充完先前未曾言尽的话,“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你怎么可能舍得用这样的法子让我自责,逼着我让你离开?”
她也是真的一时六神无主,才会着了罗妈妈的道。
可其实只要平心静气,很容易就能察觉出不对,或许罗妈妈也是真的没了法子,才会想出这样并不保险的一招,目的就是想要让她同意她离开。
幸好她及时醒悟,没走她替她安排的路。
要不然……
“倘若你真的是累了,想颐养天年,我即便再不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甚至会亲自给你安排好一处养老的地方,再给你找几个丫鬟、小子伺候你。”
“可妈妈,你是为什么离开呢?”云葭说完未听到她出声,也早就料到罗妈妈不会说话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过后才又继续看着她说道:“你不说,那我来替你说,你是怕你的家人影响到我、影响到我们徐家的名声,是吗?”
她终究还是把这一番话说了出来。
只是就连云葭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几乎是话音还未全部落下,身边原先低着头的妇人就猛地抬起了头。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葭,瞳孔因为震惊而无限失神放大着,两片干涩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她看着云葭几乎是没有意识地嗫嚅了一番,不知过去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云葭失神道:“您怎么……”
像是想到什么,她忽而低声:“那天,惊云那个丫头都和您说了?”
见云葭颔首。
罗妈妈一时却不知该作何表示,半晌方才扶着自己的额头轻声长叹了口气:“那孩子素来细心,我早该知晓的,若是……”
“若是什么?”
云葭听到这话,猜到她的心思,不免有些生气,“妈妈还想让她瞒着我是吗?”
“姑娘……”
罗妈妈面露无奈,但见到她情急之下微红的眼睛,又有些不忍。
刚才说出那样让姑娘会自责难过的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此刻见她眼眶都红了,罗妈妈哪里还舍得再说那些会让她伤心的话?
最终也只是长叹了口气。
罗妈妈没再说话,伸手,她重新环抱住身边的云葭,轻轻抚着她的头,就跟安慰小时候的云葭似的无声安慰着她。
等云葭的情绪重新得以平复下来,罗妈妈才问她:“您都查到什么了?”
云葭听她询问,一时却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了,她自幼管家,处事即便称不上雷厉风行,但也少有如此优柔寡断的时候,人生中唯有几次这样的经历也都是与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有关。
她心中打着鼓,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罗妈妈却像是明白了她心中的踯躅,垂眸看着云葭直接说道:“您说吧。”
云葭闻言又抬头看了罗妈妈一眼,见罗妈妈眼眶虽然微红,神情也依旧有疲态,但脸上已然又恢复成从前的冷静了,她便轻轻咬了下唇方才与人说道:“我查到林东赌博的事,妈妈之前给他还钱了是吗?”
“是。”
在云葭的眼神询问下,罗妈妈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您之前去庄子那次,也就是追月那个丫头背主找裴世子那回,我那个不孝子来找我了。”
云葭没想到这事竟然发生得这么早,她神情怔怔,不由道:“我竟然都不知道……”
罗妈妈听到这话却笑了,她笑着摸了摸云葭的头,舍不得让她自责:“老奴有心瞒着您,您怎么可能知道?”
不等云葭再说,罗妈妈便又开了口,“刚才跟您说我愧对我那双儿女,并非骗您。”
“我的确有愧他们。”
罗妈妈说到这的时候就连眸光都开始变得暗淡起来了,声音听起来也稍显沙哑,“我自他们一岁不到起,就离开了他们的身边,这么多年,也只有年里年节才会回去探望他们,每次回去也待不了多少时间,有时候人还没熟悉上,就又得跟他们分开了。所以明知道不该,但在他哭着求我的时候,我还是心软把他那点窟窿给填了。”
“妈妈……”
云葭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妈妈不得不忽略自己那两个孩子的原因是因为她把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祖母年迈,她的生母又不喜欢她,她小时候怕许多东西,总缠着罗妈妈陪她一起睡。后来这毛病虽然好了,但因祖母离世,她身边更加离不得人,罗妈妈便只能继续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如今想想,林东、林慈两兄妹会变成那样,是不是也有她的缘故?
如果罗妈妈没有因为她而忽略自己的一双儿女,以罗妈妈的性子和手段,那两兄妹又岂会变成这副模样?或许他们也会成才,也会好好孝敬罗妈妈,而不是变成那样凉薄的白眼狼。
云葭想到这。
想到造成罗妈妈悲凉结局的原因可能与她有关,不由有些发冷。
罗妈妈正好抱着她,自然感觉到了,她猜到云葭为何如此的原因,并未询问她怎么了,而是继续环抱着云葭,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您别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未听到姑娘出声。
罗妈妈无声叹了口气,她比谁都知道姑娘的心有多软:“是真的,您或许不知道,当初我嫁给林大河其实是十分不情愿的。”
云葭微愣。
她倒是不知道这个。
她抬着脸,怔怔看着罗妈妈。
罗妈妈见她这一会功夫,眼眶都红了,不由笑话她道:“还是那么爱哭鼻子。”她边说边拿干净的帕子替云葭揩了下眼角的晶莹。
若是以前,云葭听到这话必然是要嗔怪几句的,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罗妈妈先前说的那句话,不由抓着罗妈妈的胳膊急问道:“妈妈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她猜想到一个可能,不由沉下脸:“是不是林大河当年对你做了什么?”
倘若真是这样,那她一定会把林大河千刀万剐!
“没有的事,林大河他……”罗妈妈说起自己这位丈夫,神情颇为复杂,“年轻的时候还是挺好的,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云葭一时未曾听出罗妈妈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仍看着她问:“那是为什么?”
罗妈妈看向云葭。
这段往事,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知晓这件事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她也从没想过会在这个年纪和这样一个比她小那么多的晚辈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我年轻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相好的。”
“我们约定等我及笄就嫁给他,只是没想到后来我会进宫,但他那个时候说过会等我,我们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云葭从来不知道罗妈妈以前竟然还有喜欢的人,她怔怔听着。
“可这进宫做宫女跟别人不一样,每天提着脑袋做事,做小宫女的时候被大宫女和嬷嬷们为难,不仅得伺候主子还得伺候她们,一个不小心就得出事。等做了大宫女,看着是富贵了,但其实还是每日都得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