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知晓蕴娘成亲的时候,袁野清还是没忍住喝得酩酊大醉,当时他已经能走路了,满心欢喜想着去京城找蕴娘和义父、义母,没想到却得知蕴娘与诚国公成亲的消息。
他在京城的街头看到蕴娘和诚国公走在一起的样子。
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如何去争?
何况他们那时还有了儿女。
他只能选择默默离去。
回到客栈的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当时陈佩与他在一起,小姑娘从出生起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听说他要去京都,天子之城,自然十分向往,他想着左右他还是要回来的,便带着小姑娘出去见识见识。
若是陈佩和陈叔愿意,他还想着把陈佩留在京城,日后替她找个好夫婿。
袁野清记得喝醉那日曾见到蕴娘,甚至还与她在梦中欢好……
醒来之时,他头昏脑涨,也只当这是一个梦,之后他不愿让蕴娘和义父义母发现他,便又带着陈佩回到了华阴,想着去搜寻证据为自己先辨明冤屈。
从始至终。
即便等他离开,陈佩都没有跟他说这件事。
他也根本不知道当年那个梦根本不是梦,只是他的蕴娘并不是蕴娘,而是陈佩……
想到昨日白柔与他说的那番话。
想到陈佩这些年所受的苦,袁野清还是无法不自责。
陈叔救他于危难,他却把他们一家害成这样,更连累陈佩远走他乡,至死才能回来。
“你……”
袁野清终于开口了。
他沙哑的嗓音,是一夜未睡后的结果。
昨日知晓这件事后,袁野清便没再合过眼。
可素来处事果断的他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于情于理,他都该带他回去,可蕴娘那边……
若让蕴娘知道他外面还有个孩子,甚至曾与陈佩有过那么一段。
即便他不知情。
但以蕴娘的性子,恐怕也绝对没有办法接受……她身子又不好。
可稚子又何辜?
这些年陈佩带着他在外面东奔西走,没有一日安生日子。
即便最困顿的时候都没想着来找他,想必若是陈佩还在,她也绝不愿来麻烦他……可她不在了。
“你不想带我走?”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起头,看着袁野清说了这么一句。
他果然与袁野清很像,虽然不过十三,但聪慧与沉稳就跟刻在他的骨子里一般,这也让他从小就迥异于旁人。
袁星州的确从小就显现出了惊人的聪慧。
陈佩每每看到他总是既欢喜又担心,欢喜她的儿子和他那么像,却又担心他这样聪慧,迟早有一日会知晓所有事。
而以他的聪慧届时会做出什么,陈佩不敢想。
可陈佩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由她说与他听的,大抵是知道白柔靠不住,也怕袁星州真的无依无靠受欺负,所以陈佩在临死之前终于说出了那个潜藏在心里十余年的秘密。
此刻。
袁星州看着对面那个与他十足相像的男人。
阿娘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可他却觉得他虚伪至极!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认。
什么高官?
什么青天老爷?
不过是这个虚伪男人做出来的戏!
心里的怒火就如燎原一般。
他不止一次想掉头就走,他不想认他,难道他就想认他吗?
他不觉得自己没了这个男人的庇佑就活不下去了,听他娘的话来找这个男人也不是为了想认爹,他只是想看看把他娘搞成那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顺道……报仇。
是。
报仇。
袁星州根本不贪恋所谓的父子情。
他生来就是没爹的。
他也没想要这个爹。
其实早在他娘跟他说之前,他就知道他爹是谁了。
袁野清的名声那么响,即便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都有所耳闻,何况有一次袁野清还途径他们那个县城。
他娘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明显。
每当有人说道袁野清的时候,他娘总会忍不住驻步,有人因为诚国公和袁野清争吵起来,他娘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竟还会与他们争吵起来……
更何况那日知晓袁野清途径之时,她更是谎称有事偷偷跑去看他。
袁星州自小早慧,加之自己这个姓,岂会猜不到自己与这位袁大人的关系。
他恨过、怒过,甚至想去质问袁野清知不知道自己害得一个女子远走他乡,连家都不敢回,可他不敢,他知道他娘有多爱这个男人。
他怕他这样做了,他娘就不要他了,所以他忍耐着,只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他娘不去找这个男人。
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反正只要他娘陪着他就好。
他曾这样天真地想过。
可袁星州没想到他娘会死。
积劳成灾、郁郁寡欢……大夫说他娘是心病,药石无灵。
他知道他娘辛苦,所以他也尽可能地不让他娘为他操劳,尽可能地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儿子,可郁郁寡欢是什么?
为什么他娘会郁郁寡欢?
还能为什么!
凭什么他娘死了,袁野清和那个女人却能高枕无忧!凭什么他们一家四口能过得这么美好……
袁星州的眼睛不知不觉红了。
他依旧死死盯着袁野清,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由自主紧握起来。
他没再说话。
只是害怕自己的恨意外露,便闭上眼睛,旁人瞧见也只会觉得他是伤心过度。
“姐夫,你可不能这么做啊!”
白柔一听这话却急了,她费这么大劲带着袁星州一路北上,为得不就是过上好日子吗?她是市井出来的女人,即便生得一副好颜色,也脱不了市井里的那股气,当即对着袁野清哭诉起来:“姐姐为了你一辈子不嫁人,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至死都没说过你一句不好。”
“她知道您有了夫人有了孩子,就一直不敢出现在您面前,也没想过要打扰您和令夫人的生活,要不是她命薄,我们也不至于找到您这啊!”
“星洲才十三,我又是个弱女子,您要是不护着星洲,谁还能护着他啊?”
白柔边说边作势抹眼泪。
她虽然市井妇人那些个做派一套一套的,但这种时候,她这个做派倒是十分合适。
白柔是有私心的。
如果袁野清不是生得这副好相貌,那她拿一笔钱就走也没事。
可偏偏袁野清长得这么好。
白柔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袁野清还要好看的男子,这若是能跟袁野清在一起,即便只是当个小妾,那也好啊……
她这样想着就更加不肯离开了。
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姐夫,你是不知道,星洲这孩子打小就可怜,还有佩姐,她为了供星洲读书,那是一份时间掰作两份用,又要经营吃食铺子,又要做女红卖钱……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么辛苦,又岂会这么年轻就撒手人寰。”
别说袁野清,就连路青听到这些话,都心有不忍起来。
“大人……”
路青看着对面那个闭着眼睛的少年,到底不忍,他扭头看向身边的袁野清。
袁野清一直看着袁星州。
此刻见他闭目,可紧绷的身形却在微微颤抖。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即便不是,他与陈佩的关系也足以让他照料他一生……这都是他欠下的债。
袁野清无声叹了口气,没有理会白柔带着哭诉的指责,他径直看着袁星州说道:“过两日,你随我一道去京都。”
袁星州闻言,浓睫微颤。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同意,他睁开眼睛看向袁野清。
“至于你……”
袁野清这会却未看他,而是看着白柔。
原本在哭诉的白柔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心中刚一动,就瞧见袁野清看着她时微微蹙起来的长眉。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白柔刚要说话,就见袁星州站在她面前,替她挡开了袁野清的注视,提声说道:“我要跟白姨一起走!”
“没有白姨,我哪里也去不!”
少年言之凿凿,没有一点犹豫,倒让袁野清皱了眉。
两张十分相似的脸面对着面,谁也没有避让,最后还是袁野清先败下阵来,迎着袁星州的注视,同他说:“两日后,我来接你们。”
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
他还有公务在身,为了提早回去,只能尽快把公事处理完。
“留点钱给他们。”
走之前,袁野清跟路青交代了这么一句。
路过袁星州的时候,袁野清忽然停步,他看着袁星州,薄唇微动,似是想与他说什么,但看着撇开脸的少年……
最终他也只是嗫嚅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了。
路青放下一张银票给两人,同袁星州说了句“少爷稍候两日,我与大人处理完事务就来接您”,然后就急匆匆追着袁野清的脚步往外走了。
主仆二人离开。
出了一身冷汗的白柔长舒了口气瘫坐回了椅子上。
“吓死我了……”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她刚才是真怕袁野清不肯带她走,还好,袁星州这小子还算孝顺。
这样想着,白柔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对袁星州好一些,毕竟他现在可是她的摇钱树,她以后的荣华富贵可都全部系在他的身上了。
“星洲啊。”
白柔看着袁星州第一次柔声细语说道:“你放心,以后白姨会护着你的,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尤其是京都那个女人!”
她说得自然就是姜道蕴。
袁星州眼中掀起一抹嘲讽,面上却未有丝毫表露,甚至还同白柔说道:“白姨,我怕,那个女人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他会不会赶我们走?”
“不怕不怕,你爹看起来挺好的,而且他有愧于你,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我听说他们感情很好。”
袁星州咬着嘴唇,一脸惶惶,而后忽然把目光落在白柔的身上,“如果白姨是我娘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怕有人欺负我了……”
白柔听到这一句,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思更是狂跳起来。
对啊。
要是她当了袁夫人……
刚才看那袁大人的样子,估计京都那个女人肯定是个骄纵的性子,可她最知道男人是什么样了,等他们来日争吵的时候,她再好好安慰下那位袁大人……
女人能怎么安慰男人?
不过是床底间的那些事。
这袁大人看着清肃刚正,可真到了床上,把衣服一脱,估计也跟那些男人没什么差别。
到时候她好好抚慰他,再吹吹耳旁风,当袁夫人也不是没可能。
白柔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去好好抚慰那位袁大人一下,直到余光瞧见袁星州,方才稍敛心神轻咳一声。
“你这孩子别瞎说。”
她故作一副长辈的端持模样:“你娘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了,我就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你先歇息,这两日我替你好好置办些行头,两日后,我们一起去京城。”
白柔说着,便径直拿走了桌上的银票。
袁星州也没阻拦。
他站在原地目送白柔离去,等她关上门,他才彻底沉下脸。
刚才脸上的那点小心翼翼已经一点都瞧不见了,袁星州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然后往窗边走去。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袁野清的踪影。
他实在优越。
即便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于人群之中也十分瞩目。
等着吧。
袁星州目光晦暗地看着底下,他一定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以慰他娘在天之灵。
察觉到袁野清止步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袁星州忙避让到一旁,没让袁野清看到他的踪影。
“大人,怎么了?”
路青见袁野清忽然停步看着二楼窗口。
看那个位置,正是公子的房间,以为他是在担心公子,路青同他说道:“您放心,属下已经让人看着这边了,公子不会有事的。”
袁野清也未解释。
他看了一会那开着的窗口,而后便收回视线坐进马车。
马车启程。
路青在车外问他:“大人,夫人那边该怎么说?”
袁野清听到这个便觉得头疼不已,他无声叹了口气:“先回京再说。”
“等到京城,你带他们先去东郊的庄子住着,等我同蕴娘说清楚,再接星洲回府。”袁野清跟路青交待。
“是。”
路青应声,想到那个白柔的做派又不由皱眉:“那那位白夫人……”
袁野清听到这也不由皱眉。
他自然能看出这个白柔品行不端,他其实并不想要星洲与这样的人来往,但如今这种时候,星洲对他又成见颇深……
“且行且看罢,他现在既然离不得她,就随他心意。”
“让人盯着些,尤其不准让她被夫人碰见。”后面一句,袁野清说得十分严肃。
路青自然知道其中关键,也连忙肃了心神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