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陈氏平生最嫉妒的是谁,那绝对是崔瑶。
崔瑶出身于当时最有名望的崔家,还是本家一脉,在家受尽宠爱不够,还从小就被宠冠六宫的崔贵妃接到宫里看着长大。
女子规矩繁多,不能像男子一样上学。
可这个太祖时期就定下来的规矩却对崔瑶无效,她自小就和一众皇子、宗亲贵族于宫中读书。
那些私下闹得不可开交的皇子对崔瑶却是十分友善,大家都争着对她好,甚至不惜在她面前做戏,为得就是让崔瑶开心。
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徐冲还有她那位大伯哥都与崔瑶的关系十分不错,甚至就连裴行昭那个混账东西都曾对崔瑶青睐有加过。
崔瑶这样的女子无疑是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的。
可她也同样招人喜欢。
不仅是男子,像她这样善良天真的女子本就十分吸引人,尤其吸引那些精通算计、满肚子心思诡计的人。
陈氏曾想过。
倘若她跟崔瑶不是嫁到一户人家,倘若崔瑶没有处处压她一头,或许她也会喜欢崔瑶,会与她成为好友。
可这世上哪来什么如果呢?
她跟崔瑶从嫁进裴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对立。
以她的心性的抱负,她没办法心甘情愿地被崔瑶压那么一头,更没法让她把好不容易握稳的管家大权交到崔瑶的手上,何况她私下还曾听裴行昭与他的好友说过一番话。
那时她跟裴行昭成婚已有两年多了,子玉也已经出生了。
她跟裴行昭刚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裴行昭,相比于他的兄长而言,裴行昭不仅才学天赋不如他,就连相貌也没裴行时生得那么好看。
陈氏天生就慕强。
可她也知道以裴行时的身份和为人绝对不可能娶她。
她要嫁到这样的门第,裴行昭是最好的人选。
她愿意嫁给裴行昭,是因为裴行昭的身份,是因为国公府的门第,是因为这门亲事可以带给她的荣耀。
从来不是因为裴行昭这个人。
可在她有孕期间,本以为裴行昭会跟其他男人一样纳妾,她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找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子送过去。
可裴行昭却没有接受。
他让她安心养胎,他说他这辈子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逐渐对裴行昭上了心。
或许女子天生就是柔软的。
即便是陈氏这样的人也曾渴望过爱情和丈夫的无私疼爱,也想着好好回馈这一份感情。
那段时日。
陈氏甚至还曾替裴行昭洗手做过羹汤。
她想着别人再好也是别人的,可裴行昭是她的丈夫,她要好好对他,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她的爹娘并不恩爱,可她想跟裴行昭余生都琴瑟和鸣,她想要给子玉做一个好榜样。
直到有一回她特地跑去给裴行昭送宵夜,却听他跟一位好友说起崔瑶。
当时崔瑶已经跟裴行时定下亲事了,不日就要嫁进裴家。
那时她心里对崔瑶即将进门虽然有些别扭和不舒服,但对她也没有怀恨在心。
裴行昭的那位好友大概知道裴行昭从前喜欢过崔瑶,两个人喝着酒随口聊着天便正好说起了这件事。
其实裴行昭事先喜欢过崔瑶,陈氏即便知道也无所谓。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呢?她嫁给裴行昭之前,也曾对她的大伯哥裴行时有过好感……可年少时的喜欢只不过是一见钟情、一厢情愿,是某一个时刻见到他伟岸模样时曾产生过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可这种感觉,太过虚无缥缈了。
何况她也不是只对裴行时产生过好感,那些名门望族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总是格外引人青睐的。
王家的公子、崔家的公子,还有那些宗室皇亲,谁不让人喜欢?
就连徐冲……
当初也曾有许多人喜欢他。
崔瑶受人追捧,又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裴行昭对她有好感,很正常。
她以为裴行昭也跟她一样。
只不过是年少的时候曾对崔瑶产生过片刻的好感。
她也相信裴行昭最爱的是她。
毕竟裴行昭当初娶她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婚后又对她千依百顺,她自然天真地这样以为。
可她没想到裴行昭会跟他那位好友说:“我是喜欢崔瑶,可崔瑶太天真,这样的女人不适合待在我的身边。”
“我可没裴行时那点柔肠,愿意一辈子把一个女人捧在自己的手心之中,还要处处为她着想。”
“崔瑶啊,太脆弱了。”
“我挑陈氏就是因为她省心,跟我是一路人,我们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放心地把后院交给她。”
陈氏从未想过裴行昭竟然是这样看她的。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可这世上哪一个女人会愿意自己在丈夫的眼中是这样的?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裴行昭对她好,只不过是想安她的心,只不过是觉得后院女人太多影响他的雄图霸业,并不是因为爱她。
——真是可笑。
她才对裴行昭有了心,想要跟他好好过下去,却从他的口中知道了他并不爱她。
省心。
原来他娶她只是因为她省心,和他是一路人。
这件事对陈氏而言不可谓打击不深。
她纵使有再多的心思和诡计,也只是一个女人,她难道不曾盼过和自己的丈夫琴瑟和鸣恩爱白头吗?
可陈氏终究是陈氏。
她从小就知道这世间的感情有多不可靠,她的爹娘虽然表现得十分和睦,可那也只是他们表现出来的罢了。
她的父亲看似敦厚温润,可她却亲眼见过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的模样。
像野兽一样。
不顾礼仪白日宣淫,甚至在外面就敢苟合。
这一切让她觉得可怖觉得恶心觉得不敢置信觉得天都要塌了。
可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当她愤怒地与她的母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母亲那副稀疏平常的模样。
年少时的陈氏也曾想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她的父母却身体力行给她上了一课,他们让他知道原来夫妻夫妻,过得长久并不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多爱,而是他们身上有着共同的利益体。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男人和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多不可靠。
既然裴行昭打得是那样的主意,那她大不了把自己的心思再收回来便是,继续跟以前那样也不是不行。
反正裴行昭虽然不爱她,但至少会给她身份和体面。
她依旧是国公府里受人尊敬的二夫人。
她那时想。
或许这世间的感情都是这样,都是为利益在一起,纵使年少喜欢也会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与其最后变成相看两厌,什么都得不到还伤心伤神。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走到对的位置上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到崔瑶进府。
直到她看到裴行时和崔瑶相处的画面。
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纯粹成那样的爱情,真有这种“我只爱你,我无需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的爱情。
她那位大伯哥是真的把崔瑶捧到了手心里。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道吃饭的时候,他总会亲力亲为,替崔瑶剥虾剥蟹,即便是吃鱼肉也会仔细把刺一根根挑出来。
他从不假手于人。
他不放心把崔瑶交给别人,所以事事由他自己来做,他才能安心。
每当休沐的时候。
他会带着崔瑶去各个地方玩。
崔瑶爱玩闹,有阵子看话本,对那些秦楼楚馆十分感兴趣,还想进去看看。
这要是换成别人,恐怕都得指责崔瑶不守妇道了。
可她那位大伯哥知道后竟然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带着崔瑶去看了,他完全不怕别人议论什么,亲自带着她去满足她的好奇心。
只因为她感兴趣。
他就可以舍弃一切的声名和规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当时陈氏听完之后只觉得愕然。
即便出门打仗,她那位大伯哥也是每三日就会有一封信送回来,给崔瑶报平安。
满府的人都知道裴行时有多爱崔瑶。
这世间的女子恐怕无一不羡慕这样的爱情,陈氏也一样。
他们的相处让陈氏嫉妒。
可更让她嫉妒的是崔瑶面对这些的理所当然。
她从来不会因为得到一点好就诚惶诚恐,觉得别人另有所图,就像是天生就习惯了别人的疼爱,无论别人怎么对她,她都只是弯着眼睛朝对方甜甜一笑,然后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去享受。
还喜欢撒娇。
陈氏从未见过像崔瑶那样那么会撒娇的女子。
她总是对任何人都不设防。
对她也一样。
别人家的妯娌即便不天生对立,也肯定各有心思,可崔瑶却对她没有一点设防,每次见到她都会亲切地喊她陈姐姐。
还总会把她以为的那些好东西给她。
她也实在大方。
对什么都无所谓,就连她一直不肯交出去的中馈大权,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看出她在意,便由着她继续管着。
对于那些首饰珠宝,她就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有时候她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等她回去的时候,崔瑶就会派人把东西送到她那边了。
可崔瑶的这些大方落于她的眼中,却让她更为嫉妒。
凭什么她汲汲营营都得不到的一切,她都不需要费一点心思,就有的是人送到她的面前。
凭什么崔瑶可以活得那么天真那么轻松!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别人的喜欢、丈夫的宠爱……
她一直苦苦守着不肯伸手交出去的东西,她却连看都看不上,想给就给了。
崔瑶的存在让她所有的努力和表现就像一个笑话一样。
崔瑶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值得让人夸赞的。
而她无论做多少事,也不会有人来多夸她一句,顶多落得一句“辛苦了”。
就连崔瑶进府两年未曾有孕也无人说她。
当时子玉已经三岁了,可跟裴行昭同岁的裴行时却连个孩子都没有,甚至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可没有人敢去说崔瑶,也没人敢给裴行时塞女人,就连她那位一向严苛的公公对崔瑶也是百般好。
她起初一度以为是因为崔瑶的家世,他们才会那样。
可直到后来崔贵妃仙逝、崔家倒台,他们对崔瑶的疼爱也没有发生一丝变化,甚至变得更加疼爱崔瑶。
似乎生怕她难过想不开。
陈氏怎么可能不嫉妒?所以她才会在崔瑶有孕的时候,想出那样的法子。
她不甘心!
她已经处处被崔瑶压一头了。
她绝不容许崔瑶的孩子日后也压子玉一头!
……
陈氏眼中的阴郁浓厚得化也化不开。
她眼睁睁看着裴郁被人簇拥着从远处走来,他们结伴相交,一路说着话。
记忆中那个瘦弱不堪阴郁沉闷的少年如今已化作俊美的少年郎,耀眼得竟可与此刻天上的太阳争辉。
他似乎并未看到她,依旧与身边一众好友笑说着话。
陈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他快越过她们的时候,他身边一个少年正好看到了她。
陈氏认出那是义勇伯府家的二公子,跟徐家那个小畜生是好朋友。
在看到她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片刻的惊讶,惊讶过后,他便面朝那个小畜生低声说了一句。
没一会功夫,那个小畜生就抬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一条街。
他看向她的时候,脸上刚才还挂着的那点笑意就彻底消失了,就连那双眼睛也变得和从前一样,一片漆黑,一样不带一点情绪。
可他也没做什么。
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便事不关己地收回了目光。
他这样的轻视让陈氏简直是怒火中烧!
如果今日陈氏没有遇见那几个妇人,或许陈氏看到裴郁的时候不会那么生气。
可正是因为她这些时日受够了冷落和轻蔑,于是在看到裴郁也敢这样对她的时候,陈氏就彻底绷不住了。
别人敢轻视她也就算了。
可这个从小就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生死皆握在她手中的小畜生如今竟然也敢这样忽略她了,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都无需那几个妇人煽风点火。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本就不爽了许多日的陈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
“裴郁!”
她忽然大声朝裴郁喊道。
原本要走的一众少年冷不丁听到这一声,自是纷纷停下步子。
他们循着声音回头看,见是一个脸色不好看但衣着十分富贵的妇人,并不知晓她是谁,只是见她这样喊,他们便下意识问起面前的裴郁:“裴兄,这位是?”
此刻在场唯一知晓陈氏身份的,除了裴郁便只有徐琅和赵长幸。
可惜如今两人一个醉了,一个也不愿多提陈氏的身份。
只能无言。
还是裴郁看着沉着一张脸朝他走来的陈氏,语气淡淡说了一句:“裴家二夫人。”
“裴家二夫人?”
有人愣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紧跟着在嘴里品悟了一番这个称呼之后,那人忽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那不是你、你的……”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身边其余学子纷纷拉住胳膊。
他们虽然不知道裴兄跟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相识几个月,裴兄不是在书院,就是回徐家,就连如今秋闱结束都还在徐家住着……可见他与家里的关系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