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个月来几乎每次都在周六让医务部的干事给我排上值班,反正我也没有结婚,没有家庭的负担,而且在单位还有住的地方,食堂的饭虽然不那么精致好吃,总是便宜吧。我们病区的其他三个医生都结婚了,对我这么大公无私的奉献表示了由衷的感谢,赵主任还专门告诉另外两个医生, 以后夏医生结婚有小孩了那就他们要多值班,把现在的值班补回来。
我就谦虚的说,不用不用,你们都有家有孩子,需要你们照顾的地方多,我一个吃饱全家不饿,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我对吃饭也不讲究那么多。我还对王大夫说“我的丈母娘目前还不知道在哪里教育我未来的媳妇儿要好好的相夫教子呢”,王大夫就哈哈哈的笑着说: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人,以后的媳妇一定是很漂亮而且对你很好的女人,你就等着享你的福吧。
每周六的一大早,我赶着单位的大班车到了单位,探视的时间是在早晨的十一点,因为上班后我们还要交接班、查房,那时候是不适合家属来探视的。除非是有特殊病情,我们才提请通知家属来,在病床前给家属做交代,那样更加直观一些。
但是一般情况下,家属探视都是在十一点,我们每个病区也都是差个几分钟才允许家属进来。精神病院是必须要有绝对的制度执行力的,规定是什么就是什么,丝毫不允许违反,否则就有酿成巨大灾祸的可能。作为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治疗护理康复精神病人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保证患者安全才是重中之重的最大工作,最不容忽视的工作。
我每天值班的时候,下了班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行政值班的领导,与值班的护士长到各个病区、后勤保障部门等做第一次的全面检查。所以,我必须先把白大褂带回家,下车的时候就穿好,因为院领导是坐专车来的,比班车早,山东人还几乎都是个急性子,他到了之后就在门卫室看当天送来的晚报,其实就是在等着我们值班的医疗护理人员。只要我们下车了,他也就从门卫室出来了,看着我们,那意思赶快的,马上跟着我到各部门去巡查吧。
在天宇住院刚刚三个月后的那个周六,因为张主任带着几个医护人员去参加省外的学术会议,所以临时让我周五和周六都值班。周六我早早的起来,到食堂吃了早饭后,就回到办公室赶紧穿好了白大褂,到门卫室等着。领导专车到了后,院长在大门口就下了车,看到我毕恭毕敬的站着,他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就从皮包里拿出白大褂穿好,然后坐在门卫室的椅子上看报纸。
我站在大门口也没什么事儿干,就点了一支烟,看着快到春天的灰蒙蒙的天空。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大西北的气候,天气在咋暖还寒中,穿多了中午热,穿少了早晚凉。
过了一会儿,大班车轰叫着驶进了院子,我们院长也适时的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他看着猛然刹车的大型龙江轿车,我听到他嘟囔了一句:“这个怂,开车就不能稳一点。”
这怪不得院长有点儿恼火,我们才调来不久的这个班车驾驶员是有色局系统的,以前开的都是大车,给其他地州运送矿石啊之类的,在高速上开惯了猛车,来我们单位好像还不适应,每次坐他开的车都有点儿提心吊胆的。他猛起猛刹,遇到路上有哪个司机的车慢一点儿了,他都是一脚油门超过去才开心,即使人家的车不慢,只要他想就要超,关键还有这个不以心情论,心情好了要超、心情不好了还是个超。
反正全院的职工对他开车意见一大堆,可是没办法,目前还只有他一个人有大车执照,换了其他人不能开。院长也安排人悄悄找他谈了,可是没有起到作用,他老先生还是我行我素,即使遇到院长了也是爱咋咋地,有本事你不让我开呗。搞得我们院长心里恼火还没辙,只能忍着了。
看到车上下来的值班护士长后,院长也没说话,迈开他的长腿就向病区走去,我赶紧和护士长跟上。
一个小时后我们查完房,院长到食堂找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后又到他的办公室坐了半小时左右,看看院里没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事儿了,就叫了驾驶员,坐上车回家去了。我等着门卫室的那个值班老师傅打来电话说院长的车走了,这才从办公室出来,今天我准备到后面的地里去踅摸一点儿大棚菜。去年九月,院长就让我们单位唯一的农工带着四十多个病人,在地里扎桩子、埋柱子,又拉起塑料顶子,搞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大棚,还不比那些附近农民的差。
然后,就种了一些蔬菜。过春节的时候,我看到院长让那个农工采摘了好几份蔬菜包,然后慰问上级领导去了。估计现在大棚里还有一些,因为好几个人都说赶快去,去晚了就等着下一茬的菜了。能在这个初春的季节吃到新鲜的蔬菜,当然是很开心的事。昨晚我本来就想去的,结果那个农工喜欢打麻将,吃过了晚饭就到农场打麻将去了,农场几百户人家,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去的谁家。所以,只能在大棚紧锁的门口恨恨的叨叨两句,我不敢像有的职工那样把大棚从底下掀开,钻进去偷菜。一来我的力气没那么大,其他职工都是三五个的一起来,合力才能把大棚扎的严实的底座弄开,而且关键最后还要复原好,我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了。二来我毕竟是正规学校上了十几年的孩子,对这种硬闯的做法一直认为不道德,有做贼的嫌疑,这岂是我被所当为!光明正大的来,理直气壮的拿。
孔乙己不是说:读书人窃书不算偷嘛。我当面拿怎么也不是贼吧。哈哈。
走在小路上,我就已经看到十几个病人在一个人的带领下朝着后面的地里慢慢的走,估计是这会儿稍微热了一点,带着病人去干活比较好,对农活我也不懂。我拿出烟紧走几步跟上这些病人,那个农工在队伍的左边离病人大约十几米的距离,这也是规定的安全距离,他一个人带病人劳动,要是把每一个病人都看好确实很困难,那么关键的就是既要基本上把病人都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又要把自己的安全做好。所以,站在病人队伍的侧面就是比较合适的。读者记住,一个人攻击他人的时候,正着身子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都是有冲击力的,但是如果一个人从侧身的位置向攻击对象发起攻击,那么就要好几个步骤。首先要把身子正过来面对被攻击对象,然后或同时做好身体各部位攻击准备,最后才能发起攻击。
这个过程本来就需要时间,而精神病人要做好这一切的准备就更加困难了,这样,看护病人的职工就能在发现病人有攻击性行为时及时采取防备措施,或者及时躲避攻击。当然,能够出来参加劳动的病人,都是经过筛选的,绝大多是病人或者这些病人在很多情况下是不具备攻击性的。也就是说,这些病人的安全系数很高。除非在一些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比如病人的某一个发病点被突然激发了,或者病人遇到了使他能激发的事物以及某些不可预知的现象,常见的如突然的炸雷、突然出现的异常情况。但是这种极端情况下,我们也不会让一些具备这种突发情况下有攻击行为的病人离开病区的。
赶上嘴里叼着莫合烟的农工老朱,我殷勤的给他递上了一支过滤嘴香烟,他接过以后夹在了耳朵上。一口山东音的嘀咕了好几句,我只听清了一句:“你值班?想拿点儿啥菜?”
只要听懂最后这句就可以了。
我也点上烟,吸了几口对他说道:“还是老朱辛苦,大家都休息了,你还要带着病人干活。以前没有大棚,周末休息你还可以去找人打麻将,现在只能下班后去。也怪辛苦的。”
老朱显然明白了我说的意思,连连点头,有咕噜了几句,大概意思是昨晚到农场的某某某家打麻将去了,运气不好还输了几十块,约好了今天晚饭后继续,你夏大夫昨晚白跑一趟,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文化人,不像有些人总是把大棚的底子掀开了,他们是偷菜,你小夏不会那样做,一会儿我带你到我专门开的一片地里,那里我专门又锁了一道门,不让随便人进去。
这老朱还是挺有心眼的,我估计他在大棚里还搞了一个小大棚,估计是给领导开小灶的好菜,还有就是自己吃的。俗话说“杀猪宰羊厨师先尝”,这无可厚非的事,总不能让厨师看着杀好的猪宰好的羊,让别人先吃先尝吧。老朱就是种地的,哪能把最好的菜先给了别的人,自己吃剩下没人要的呢?
顺着紧挨着农场的那条不平的小路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三十多年前搭起的那个底座为砖石的木门,再朝里走就是最早的老院子了,那里是第一批职工上班的地方,现在还有一个泥巴合着稻草打起来的围墙的院子,里面是相对的两排泥巴房子,大概各有四五间房子,那时候一百多个病人就住在这里,职工在门口有两个房子,主要就是看住病人别跑了。现在都是养猪的了,以前还养过羊和鸡,但是没了,我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只有三十多头肥猪。再往后就是二百多亩地,在靠近水渠那里搭着大棚,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很远,可见那些偷菜的职工很执着,要走三五公里的路才能去大棚,回来还要背着或者提着偷来的菜走这么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呢。
老朱带着病人到原来的院子拿上劳动工具,我慢慢的朝最后面走着,来到大棚前,站着等老朱,并掏出一只眼,等老朱走过来了递给了他。他接过点上,从裤腰带上取下一串钥匙,找到一把打开了大棚的门,让一个病人带着其他病人进去,他和我走在最后面。
大棚越有一亩地见方,有十几片隔开的地,种着十几样的蔬菜,但是有的看着已经没有了,估计刚过去的春节消耗了很多老朱的成果吧。里面是用炭火保温的,所以刚进去就觉得非常的闷热,隔着头顶的塑料,能看到微弱的阳光。
老朱喊了一嗓子后,几个病人就跟着他去把塑料棚子要掀开一点儿,让阳光在这时照射一下,快到中午了,阳光还是非常温煦的。还有十几个病人已经开始在几块地里忙碌起来了,他们有的在拔草,有的在用跑锄子整理已经没菜的地,还有的膝盖上放着工具,蹲在那里抽莫合烟。
我边走边看着身边地里的菜,小芹菜长势很好,这是最廉价的菜,炒肉很好吃。还有油白菜也很多,这个菜有大多数人不喜欢吃它,因为很多农民为了压秤,都等到快老了才摘,那样的油白菜虽然重量多一些,但是吃起来老了倒胃口。左边的那一片地里的生菜可能是才发出来的,看着喜人的不得了。我蹲下身子细心的摘了两颗生菜放到我带来的塑料袋里。这个菜洗干净了,拌着调料都可以直接吃的,然后顺手又掐了几颗小芹菜。
这时候老朱走过来说道:“这里的不好。”
然后他就径直朝后走,我跟着他一直走到最里边儿,那里还有一道门,也用锁子锁着。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钥匙,打开了门后走了进去。我跟着进去一看,我的天!
真是别有洞天啊!这里的地整理的非常齐整,我看老朱根本没有用那些干活粗糙的病人,因为病人大多木讷的很,干一些简单的粗活还可以,这里的地看来都是细活。一道道的田坎拍的规规矩矩的,架子都是用水泥打的桩子,铁丝连着,各种的蔬菜长势喜人。碧绿的黄瓜挂在藤蔓上,茄子有好几种样子,圆茄子和长茄子已经不新鲜了,还有一种淡绿色的茄子,老朱说是日本品种,我还没怎么见过这种茄子,老朱摘下一个放到我的塑料袋子里说道:“尝尝、尝尝,保证好吃的很。”
然后他边走边摘的,一会儿工夫就给我摘了西红柿、黄瓜和辣子等好几样,我的塑料袋子很快就满了。他回来把袋子交给我的时候,我已经把一支烟递给了他。
我也不急于就走,和老朱一起把这个小棚子的塑料掀开,两个人坐在靠近通风处的两个凳子上,抽着烟聊着天。
老朱如果讲话比较慢,我还是基本上可以听得懂他浓重的山东话的。但是,老朱有山东人的急性子脾气,惹急了就脸红脖子粗的说话,那样我就一句也搞不明白了。
我们俩聊了半小时左右,我觉得快到十一点了,就告辞老朱回到了病区。
我刚走进病区,就看到那个叫雅雯的女人正在护士办公室的门口,手里拎着那个每次来都用的包,里面是给天宇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食品。我看到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径直走进了我自己的办公室。随后,我用内线电话告诉护士,一会儿让43床的家属探视完了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有些事情对她说。
大概我抽了三支烟后,我的门被敲响了,我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是雅雯站在那里。她还是那样淡然的神情,双手握住放在身前的腹部位置,抬头看着我。
我转身然她进来,然后我坐到了我的椅子上,雅雯也习惯的坐在了沙发上,接过我递过去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她已经习惯了每次探视的时候,到我的办公室里,听我介绍一周来天宇的主要治疗、护理和康复情况了。
我今天有一些事情要对她说,所以在我的工作记事本上做了专门的提示。我看她坐好、喝水以后,才开口说道:“今天我还是先把天宇的一周情况给你讲一下。”
然后我就把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她一边听一边不时的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其实,这一周天宇没有什么特殊需要介绍的情况,所以我不到五分钟就讲完了。然后,我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准备讲其他事情。
我看着她说道:“那个,今天还有事情想告诉你。天宇住院到昨天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在这么长时间病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病人,是很少见的。所以我想,我想从下次探视开始,你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就是把以前你们在一起的生活细节,或者你们在一起度过的难忘的节日、纪念日等等,把那些很值得回忆的事情用一些你们之间常用的语言,就是你们的对话方式,你们聊天的方式,或者你们的任何方式对他表现一下。”
雅雯看着我,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进一步解释道:“我想每个人都有他始终不能忘怀的过去的重要事情。所以,我想请你帮助我们,我寄希望于可以唤醒天宇的某些记忆,这样对我掌握他的基本情况有好处,当然对我们开展必要的、有用的和针对性的治疗更好。”
这下她明白了,点点头。由于我对天宇病情始终持有怀疑的态度,所以我对雅雯是否是这个局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也有很深的怀疑想法,我这人的好奇心很重,我当然是希望能够尽快解开他们的这个谜的。看到她点头,我也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当是配合我们的工作了,于是我笑着没有再说话,那个意思是我今天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办公室了。
这个女人很聪明,我知道她能看懂意思。果然,她站起来对我再次点头,然后就朝门口走去,打开门,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通过护士反映,那个叫雅雯的女人根据我们的安排,用一些他们过去的生活片段来提示,以唤醒天宇的记忆。看来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做对了,至少她在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又过了几个月,大概是天宇住院半年时间了,还是没有任何的效果,所以整个上午他们都是相对坐着又相互无语。而且,半年多来天宇依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天宇的门诊病历上是雅雯送天宇来时的口述情况,应该是真实可信的,她是天宇的妻子,雅雯的年龄为37岁。这是一对老夫少妻,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觉得他们的感情还很深,因为我很注意的观察过他们在一起时,两个人的眼睛,这个世界上哪个人的眼睛都不会骗人的,除非是盲人。他们虽然不说话,但是相看的两眼里满是深情,这一点我很肯定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中,雅雯一直细心的照料着这个叫做天宇的不算老的老人,他们相差了十一岁。那些换洗的衣物全部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使用了当时还不怎么流行的洗衣液,我们在家里也有洗衣机,但是基本上都是用洗衣粉,洗衣液当时的价格还很昂贵,我们一般人是买不起的。两种不同的洗衣用品,洗出来的衣物效果不一样,特别是洗衣液总有一种清香。
雅雯带来的食品也很精致,一般家庭到了过年过节才买一些奢侈一下的。天宇除了把洗好的衣物和吃剩的食品自己收好这一点以外,都是好似不经意,其实很用心的看着雅雯,回到病室以后把衣物放在脸上贴一下闻一下,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恋,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护士看到了告诉我,这就更加坚定了我想对他们的故事一探究竟的渴望。
最初,我想当然的认为雅雯很可能是一个第三者,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包养的小三,可是半年多我没有见到其他女人来探视过一次天宇,所以这个想法是可以排除的,天宇和雅雯是一对真正的夫妻。虽然他们的年龄相差太大,而且天宇有经济基础,但是雅雯怎么会爱上一个老头呢?
我虽然对房地产业没有过深的了解,但是也猜到天宇大概也有很雄厚的经济基础,他的公司是房地产开发,那个时候的房地产开发几乎都是赚钱的行业,只要有本事开这样的公司,几乎就没有赔本的。国家扶持的力度很大,因为让老百姓吃饱饭和住暖和是最基本的国策,吃饭的问题,一般人是很难染指的,那是基础中的基础,国家必须牢牢的抓住不放。但是,房地产业中,国家只是抓住了大的方向和大的脉搏,只要不是违法犯罪和行贿受贿的事情,只要不是惊动了中央或者百姓怨声载道,那么绝大多数的房地产业都是盈利的。
所以,我对他们的夫妻关系很好奇。可是,我没有一次有机会问到这件事,即使再好奇也只能慢慢的等待着。凭直觉,我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故事的,这几年来精神科生涯中不断被事实验证了的直觉,真的很准。
为了更好的给天宇创造康复的条件,在康复部的安排下,我们选择了一个心细的老护士专门照顾着天宇,从日常生活饮食和起居睡眠等各方面加强引导和暗示性的和恢复性的治疗。每天上午理疗做完后,护士将他带到康复治疗中心,参加三到四项与记忆恢复有关的治疗。比如读书、听音乐、做一些放松性的和诱导性的康复训练,特别是阿曼古丽护士长专门按照我的想法,在康复训练中加入了最近刚在国内兴起来的感觉练习。
可是,最初的几个疗程下来,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宇的病态表现依然故我,没有丝毫的改观和进步。现在都过了半年多了,天宇在病区里还是不与任何人有任何的交流,即使是在眼睛的对视也不从来存在。天宇好像是生活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的空间的人一样,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除了每周来探视的他的妻子雅雯。
对这样一个任何感觉都没有的老年性的精神病人,我更加不安,如果他是长期住院的病人,现在就是处于衰退期的时候,这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了,我们可以在药物治疗的同时主要采取避免他进一步衰退的康复治疗手段,那就是只希望他的衰退稍微延缓而已,我们都知道进入老年期的人都会变得有点儿痴呆的。所以他如果不进步,即使原地不动,那也是一种治疗上很大的一种进步了。
然而,这些的效果都不佳。
路老师也早就从我的报告中了解到了天宇的情况,他还在医务部组织的查房中重点看了天宇,但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在好几次的病例讨论会上他也同样没有说什么。直到半年后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专门和我讨论了一次,他也大致同意我现在的治疗方法,并且与我一样认为天宇的病情有很奇怪的外在表现,是一种非正常的表现。他还以一种非正式的表述告诉我,他说天宇的病态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也就是说,天宇根本没有精神病。
懂得一点辩解学说的人应该知道,当一个问题提出来,需要经过辩论才能发现问题的根源,找到解决的办法时,往往需要好几种情况,但是最简洁的方法就是有一个人故意站在对立面,使辩论能够继续下去。对于天宇,我们目前无法对他进行精神病的法医司法鉴定,因为没有人提请这样做,何况他是主动被家人送来住院的,根本不存在有任何的违法犯罪问题。即使他在以前的商业活动中可能会有什么,但是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否则他早就可能被查了。
因此,我决定主动当老师的对立面,与老师就天宇目前的问题展开一场辩论,以求找到最合适的解释。其实,我对老师的判断根本不存在任何怀疑,因为他所看到的与我所看到是完全一样的现象。我们就是需要一段针锋相对的对话,看能不能解开天宇这个谜而已。
所以,我辩解道:“但是,老师。自从天宇住院以来,我们使用的治疗手段都是正确的,至少目前没有任何问题。”
路老师微笑着迎着我的话说道:“小夏,你说的没错,在医务部的主持下,我们专门研究过你的治疗方案,确实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老师有意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天宇既然不是一个先天的哑巴,为什么他至今没有开口说话?所以,治疗方法的正确可能不代表就是和病人对症的是不是?”
“这怎么可能?老师,”我说道,“医学上对症治疗是最基础的问题。”
老师还是笑着说道:“对症治疗在其它疾病上可能是符合医学规律的,但是在我们目前还找不到病因的精神疾病上,也可能是错误的决定。”
“那么,老师。我们对天宇做过很多次量表,几乎所有量表的指向都是认可我们对他确实有精神病这个毋庸置疑的结论的呀。老师,您曾经对我说过,精神病的每一种症状都不是完全相同的,特别是在某一些阶段也是表现不一样的,一般的人是伪装不出来的。”
“小夏,你的记性蛮好嘛。这些话都是我在教学的时候亲口说过的,我当然不能否认。可是你好像忘记了还有一个限定词的呀。”老师看着我说道。
“对了,是有一个限定词,一般人!”我若有所思的回答着老师的问话含义。
一般人?那就是说也有一些极个别的非一般人存在,这些人是可以刻意伪装的。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精神科或者说精神病人的常识。莫非,这个天宇对《追捕》这部虚构的电影有很深的研究?要不然就是他查阅了大量的精神医学的书籍,但是那个雅雯却一次也没对我说起过天宇喜爱医学类书籍。我因为也有这样的疑惑,所以还问过一次她,天宇最喜欢看什么书,她告诉我都是房地产业和商业方面的书籍,家里没有一本医学方面的书,甚至连家庭保健学的都没有。这足以说明他们俩都对医学方面的知识缺乏任何的兴趣,他们有钱,有钱人看病找医生,不需要自己研究医学,他们需要研究的就是怎么赚钱。
老师看我在深思,所以就稍微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伸出手指着他桌子上一张合影说道:“这是我参加一次国际学术会议时的留影,我给你说过的。这上面都是国际上最知名的精神学科方面的专家学者,他们加起来就是全世界的精神卫生宝库。有一个美国的学者在那次会议上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精神病人学会了伪装,那么精神病学可能就要改写了。我开始没怎么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回国以后我经常反思这句话的含义。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不是精神病人的人,在精神病人的眼里其实就是另一种精神病人!”
这也太奇妙了,就好像是说三维、四维、甚至更多维的空间一样,在每一个不同的维度空间都有不同的视野。我看过这方面的文章,据说我们地球人类目前仅仅是在第一维度的空间,其它更高维度空间的“生命体”对我们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如果某一天高纬度空间的生物对我们发起攻击,那么我们地球人是根本经不起打击的,那些科幻小说所谓的抵抗,都是自我英雄主义的想法而已。
老师继续说道:“是一般人,也就是说万分之一或者百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可以伪装的,至于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或者这类病人究竟是如何伪装成功的,这是目前世界难题。”路老师继续说道,“何况在医学上,对老年人的精神状况也没有完整的判断,这方面的着作还很少很少。大多数的精神病都是在遗传上发生的,青少年类型的精神病人占据的位置很大。那么,也就是说,天宇如果不是在装病,因为我也确实找不到他需要装病的任何理由,因为至今没有公安机关来找。那么他是在干什么?纯粹是有钱人闲得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吗?这好像不太有可能的吧?我们都承认他的老婆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他也很有钱,他的老婆对他很好,这个你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我想也不会错的。那天宇脑子是真的有毛病了吧?”
我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天宇的脑子有毛病这个结论,正好证实了他有病?”
“哈哈,对对对,但是到底是什么病呢?是精神病?还是心病呢?”老师拉长了最后一句话的话音,我明白了老师话里的所有意思,然后看着老师愉快的神情,也跟着乐了。
老师揉了揉太阳穴,又说道:“老年人的精神状况总是越来越糟的嘛。你看看我,现在都快七十岁了,也是与以前的状况大不相同了嘛。不要以为人人都是把精神矍铄保持到老的。”
我看着路老师怡然自得的神态,也不由得佩服他的豁达,他是国际上知名度很高的精神病学专家,特别是精神病的法医司法鉴定上,几乎无人能够出其右的。虽然他在七八年前就已经退休了,但是医院并不放过他,继续聘请他上班,属于返聘,那时候还是叫这个词,因为很多老专家受有些因素的影响,不能象拿国务院津贴这样干得专家可以永远不退休,但是六十岁退休,对他们来说还是早了,身体也很好、业务很精深。有的专家最大的特点是一辈子搞专业,尤其是医疗行业的,他们几乎没有养成什么特殊的业余爱好。
我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一个看起来很“幼稚”的精神科的老专家,因为他会在包里找家里或者办公室的钥匙,即使把包都快拆掉了,依然还是找不到,可是他的老妻却能很快就在他包包的那个小夹层里找到,我也听师母说过这事。所以,只要老师的钥匙找不到了,我就帮他在那里找,那时绝对可以找到的。其实,师母每次把钥匙就是放在包里最显眼的地方,根本不是师母藏在小夹层的,是路老师在每天坐班车时,想一想不要把钥匙搞丢了,于是就放到了小夹层里。然后,下车就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