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概是在“五一”劳动节前夕,在我们科联合了结算科,正急急火火的与当地政府对接无名二的住院费的时候,他却主动来找我,要求我们抓紧联系他的母亲,说是他想回家看看去。
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他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和两个哥哥以及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十几年来,无名二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患者的正常需求我们是要尽量满足的,这是人之常情。
虽然,通过市上我们已经做好了无名二的费用结算等前期工作。但是,单位正在准备“五一”劳动节的活动,结算科也通知我们计划节后,由我们派一个人和她一起,带着无名二回家去。说“回家”是我们通常的说法,其实带着医护人员和结算科的干部,尤其是带着病人,就是有很明显的要钱意图的。
我们单位的所有人都知道,外面的很多人对精神病人大都是退避三舍的,都是怕得要命。带着病人去,你要是乖乖的按照我们的要求做,把几年来拖欠的住院费结清了,或者至少说正在积极的筹备这笔钱,哪怕后来还要为此事多跑几趟催款,我们也是胜利的。
如果哪个单位胆敢“痛快”的回答,“没有钱”或者“给不了”这样拒绝支付的狠话,我们的工作人员先是扬言要放下病人,开始软磨硬泡的催款演戏。
一般情况下,几个不大不小的招数一使出来,对方都会服软的。特别是我们那个壮实的小杨科长,讲话嗓门大、说话速度快,掌握的政策很多,能把对方震慑住。
而且,她还真的有那么几次放下病人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试想一下,一个刚停了三天药的精神病人,马上就要犯病了,在家里或者单位闹上两三天,对方就受不了,立即就会主动给我们单位打来电话,只要把病人收走,其它的都好商量!
马上要放大假了,各部门都要调休,人手也不够,多数时候只要患者家属有需要,我们都会给病人办理假出院的手续,让患者回家与亲人们团聚几天,这是很人性化的,假出院还保留着床位。
每年的各个节日之前,每个病区都在为患者提出回家的要求而忙碌着。医务部的干事那几天最累,全院五百多个病人,节假日能够假出院的总是在百来人上下,光打电话都说的口干舌燥。
医务部的小郭干事比我晚上班三四年,刚结婚,我们关系还不错,对无名二的事情,因为要牵涉到市局和县局,比较复杂一些。她通过内线电话央求我帮个忙,让我与有关部门联系。开了几句玩笑后,我就同意了。
我通过无名二所在的村委会,终于找到了无名二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当我说了无名二近期的表现和他想回家看看的时候,那个老人沉默了几分钟,终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支书已经说过了,怎么就找到他了呢?(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找到了他的家,还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家),这么多年了,我们不知道他在那里,十七岁的娃,因为没吃到生日蛋糕就把他爹给搞死了,然后就失踪了,一下就是几十年呢。我们还以为他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死掉了呢,生死不知的几十年,我们一家人也就这样过来了呢。唉,难得他还记得这个家呀,记得自己的妈妈和兄弟姐妹们。或许,他也知道了他爹是被他打死的呢。唉,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夏医生,我的年岁也很大了,现在都卧床不起喽,身子有病呢,他回来后,由谁照顾他呢?他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孩子嘛,总是要回家了,在外面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吧,怪可怜的。明天我叫他的哥哥去把他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