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朗并不知道这段旧事,自然也无法理解马天浩的复杂心情。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朱长安的发型。
索朗站在距离尸床一米远的地方,让马天浩把尸袋的开口尽量向下拉开,完全露出尸体的头顶。
他之所以不亲自上前,倒不是因为畏惧尸体,只是为了避免DNA污染。而这,是在他获准进入法医解剖室之前被反复严正告诫过的。
“注意,我们老大可是有洁癖的。”
马天浩如是说:
“别误会,并不是说她认为尸体是‘不洁的’。恰恰相反,在她眼里,那些普通人看都不敢看的尸体和命案现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除此之外的人和物都是‘污染源’。”
监督索朗戴好手套、口罩和发帽,马天浩继续连篇累牍地说教:
“你鞋底缝隙里的泥土,如果带入现场,就是对现场的污染。
“同理,你接触尸体时,如果没有妥善的隔离保障,也可能造成DNA污染。
“所以,如果你不想被赶出法医解剖室,就必须严格遵守这里的规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让自己成为污染源。”
故而,如今索朗就只有在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污染源的前提下,才能进行观察。
由于冰冻后又解冻的原因,尸体的头发湿哒哒地贴着头皮。
但即便如此,依然可以看出,朱长安头发不算浓密,而且发际线已经向头顶中间挺进。从正面看,呈现出明显的倒U型曲线。
索朗闭起眼睛,回忆着刚才看过的监控视频。
视频是俯拍视角。
车里的司机低着头,所以视频里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头顶。
图像经过锐化之后,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出,那人的头发是可以覆盖到额头上方的。可以确定,那不是朱长安的发型!
做出这个结论,索朗睁开眼睛,目光中跃动着兴奋的神采。
“现在能说了吗?你巴巴地跑来,就为看一眼朱长安的头发,到底是为什么?”马天浩问道。
“朱长安死前,有人开着假冒他车牌的汽车潜入小区车库,我怀疑那人就是凶手。”索朗不慌不忙地扔出一枚炸弹。
徐君奕、马天浩和苏语林瞬间被炸得双眼烁烁放光。
马天浩更是一把抓向索朗的胳膊,大声嚷嚷着:“赶紧说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哎哎,老马,你刚摸完尸体。”
索朗一侧身,干净利落地挣脱了马天浩的魔爪,说道:“具体情况待会儿再说。关于死亡时间的推定,还需要你们给我解个惑。”
“我这,有点激动哈。”马天浩摘掉手上的手套,说:“对了,你一直就对死亡时间有意见。说说看,你到底觉得哪儿有问题呀?”
“呃,我可不是一直有意见,而是刚刚才有意见的。”索朗赶紧澄清。
“你有啥意见,倒是赶紧说呀。”苏语林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得不到满足的话,后果很严重。
索朗解释道:“我现在手里有2个时间点。
“一,案发当晚9点01分,有一个不明来电打到朱长安手机上,朱长安接了,并且讲了大约1分钟。我怀疑这就是骗朱长安进入汽车的电话。因为这就是死者生前接听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二,有人开着冒充朱长安汽车的车辆进入观澜庭院小区,但很快又离开了,时间是晚9点43分到53分之间。我怀疑这个人就是凶手。
“但这样一来前后时间就颠倒了。因为,按理说应该是先在车里布置好针对朱长安的杀局,然后再打电话诱骗他进入车里。
“这样一来,朱长安的死亡时间到底是早于还是晚于9点43到53分这个时间段就至关重要了。”
马天浩“哦”了一声,说:“我听明白了。我们给出的推断死亡时间是晚10点半到11点半之间,你是觉得太晚了?”
“可是,这也不矛盾啊。”
苏语林眉尖上挑,说:
“如果凶手9点打电话给朱长平,可以把约会时间定在......比如说,定在11点。
“然后,凶手在9点43分到53分之间布置好杀局,从容离开。
“最后,朱长安为了赴11点钟的约会,10点半进入汽车,随即中毒身亡。这也能说通吧。”
“理论上的确能说通。”索朗摩挲着下巴,说:“但如果我是凶手,却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苏语林、马天浩、徐君奕三人异口同声发问,连好奇的神态都很相似。
索朗忍着好笑,说:“因为这样做不顺,或者说,这样的布置不够周密。”
索朗抬手比划着,努力让对面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
“首先,还没准备好就打电话,万一后面出了岔子,杀局没有及时布置好,可不止是白白打个电话那么简单,错失时机不说,如果让朱长安起疑就麻烦了。
“其次,9点打电话,却把约会时间定在11点或者更晚,总觉得有点怪。
“根据朱长安日常作息规律,他晚上通常都是8点多出去,凌晨12点左右回来。如果我是凶手,要约朱长安的话,会选择符合他作息习惯的时间。
“总之,打造一个谋杀链条,必须要环环相扣才能顺畅运转下去。
“破坏车库视频、布置杀局、打电话、朱长平上车赴死,这四环不仅要顺序正确,其中的时间间隔也要恰当,既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说到这儿,索朗看向对面三人,有点忐忑地问:“我是从凶手的角度出发做出的判断,不知有没有说明白?”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
用凶手的思维思考问题吗?的确是很酷,奈何本人不擅长——这就是马天浩的想法。
于是,马天浩决定,跳过自己不擅长的部分,直入主题:“行,那就讨论一下死亡时间推断吧。这个案子的确有点诡异,用不同的方法推算死亡时间,结果出入比较大。”
“好啊。”苏语林对任何学术讨论都持开放态度,果断接过话头,问马天浩:“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法医报告里给出的死亡时间,最终是怎么确定的?”
“此事说来话长......”
马天浩嗽了嗽嗓子,刚想开始白话,就被苏语林截口打断。
“长话短说,说重点。”
“得嘞。”
马天浩丝毫不以为忤,又戴上手套,伸手在尸体胸腹部按了按,说:
“还需要再解冻一会儿。趁这功夫,咱们不如去会议室里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