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什刹海,已是一片菡萏香销翠叶残。
一家四口站在银锭桥上,远眺着秋日晴空下浮烟苍翠的西山。
眉目如画的小女孩约么十来岁,虽然已是秋凉天气,她却仍然不怕冷地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
妹妹收回目光,指着不远处亭亭如她小拳头般高擎着的莲蓬,对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哥,我想要那个。”
“别胡闹。这东西哪能让人随便采的?”妹妹身后,母亲轻声呵斥,手却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
“你可别去祸害那几个莲蓬啊。”旁边的父亲也开口了,听那口气却是在警告和自己并肩站立的少年:“不要总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见谁家当哥哥的像你这么宠妹妹的?”
少年微笑不语,抬手拍了拍妹妹的头顶。妹妹抬头看向哥哥,四目相交,哥哥给了妹妹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一家人吃午饭的时候,少年假借上厕所遛了出去。没过多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莲蓬,后面还跟着一个管理处的工作人员。
一阵道歉加赔款之后,工作人员终于离开了。
兄妹俩低头扒饭,佐餐的是妈妈的唠叨和爸爸的训斥,偶尔交换个眼神,却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大功告成的喜悦。
回家的路上,妹妹一直抱着莲蓬梗不撒手,脸还在莲蓬头上蹭来蹭去。
“你就蹭吧,上面那点泥都蹭脸上了。”母亲一边唠叨,一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妹妹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两下,问:“干净了吧?”
没等母亲回答,少年抢着说:“行,挺干净。”
然而,恰在此时,眼前的一切忽然变了。
妹妹粉嘟嘟的小脸迅速消融,如同烈阳下的草莓冰激凌球。
融化后的液体蜿蜒流淌,化作殷红的血泊,血泊中是一张破碎的、血肉模糊的年轻女人的脸。
“哥,救我,哥......”年轻女人一动不动,却发出凄婉的求救声。
索朗猛扑上去,用颤抖的手轻轻拂开糊在女人脸上的乱发,语无伦次地说着:“醒醒,小莲蓬,哥来了,别怕,哥在这儿呢......”
然而,年轻女人的脸也开始融化、渐渐消失,她头下的血泊却越积越大。很快,血泊化为一片血腥的湖泊。
风起,猩红的浪迎头拍下,索朗被浪头吞噬。
水下的藤蔓缠住脚踝,用力将他拖向血湖深处。
窒息感传来,风浪声消失了,眼前的一切也都被血的猩红所取代。
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索朗有片刻的浑噩,感觉鼻腔和嘴里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
愣愣地坐在床上,索朗回味着梦中的场景。
梦的前半段是18年前的旧事。那天是妹妹谢青菡的10岁生日。妹妹生在秋风起莲蓬熟的季节,妈妈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小莲蓬。
为了给她庆生,一家人决定去什刹海秋游。索朗因为妹妹想要湖里的莲蓬,就偷了管理处的清淤船去采,结果被抓个正着。
想到这儿,索朗唇角微微上翘。但随即,心又被无尽的悲戚充满。
“放心吧,小莲蓬,哥一定会查出真相,为你伸冤。”索朗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朗索性打开电脑,开始用甘特图对现有信息进行整理。
甘特图的横轴,也就是时间轴,起自7月21日,手机171**242打给朱长安的第一个电话;终于7月24日0点,朱长平打给朱长安的那个未被接起的电话。
甘特图的纵轴,列出了与朱长安有交集的人员,包括朱龙、岳茵、朱长平、韦成毅、丘潮生、尤丽丽、谷峰。
而后依次把每个人在既定时间段内的行踪填入图表中。
填到谷峰的时候,索朗暂时跳过这一行,又在下面加了五个角色:171**237机主、171**242机主、171**191机主、假快递员、冒牌朱长安车的司机。
等到把这五个角色的行踪也按时间填入甘特图后,索朗看着依然空缺的谷峰的那一行,心想:除非谷峰是这五个角色中的一个,否则还真想不出来,他怎么才能掺和到整个事件中来。
可如果说谷峰彻头彻尾与本案无关,朱长安又为什么会在死前发出对他的指控呢?
“是时候去接触一下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谷峰了。”索朗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脑,倒头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叫醒他的是急促而执着的手机铃声。
原本以为电话是钟鸣打来的,拿起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宇文星星。
“喂,宇文,啥事?”
“大事,好事,大好事。”宇文星星一反常态,如同马天浩附体一般,没头没脑地往出捅词儿。
“到底啥事?”索朗开了手机扬声器,放在一边,自己则开始穿衣服。
“我们从那个纸箱子上检出了DNA。”这次说话的换成了马天浩,不过,依然是没头没脑。
果然,宇文刚才那套词肯定是老马传授的,要不说话也不至于这么倒三不着两的。索朗叹口气,说:“冷静点,从头说,什么DNA?”
宇文星星抢回手机,说:“你们上次不是从观澜庭院保安床底下搜出个快递纸箱嘛,我们从纸箱胶带上还提取到了带PU胶的纤维,后来你们找到了纤维的出处,就是那种手指头上浸胶的手套。还记得吧?”
“记得。继续。”这个时候索朗已经穿好了衣服,拿着手机往卫生间走。
“昨天,苏老大在我这儿看见了那个纸箱,发现封箱胶带的断口不整齐,看那样子像是被牙咬断的。”宇文星星继续说。
“用牙咬断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冒充快递员的人封箱子的时候很仓促?”索朗一边挤牙膏一边开脑洞。
“用牙咬断的胶带,断口的位置可能留下少量唾液。所以,苏老大建议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提取到DNA检材。”宇文星星说。
紧跟着,马天浩的声音又插了进来:“然后我们就试了,再然后,还就真的提取到了!”
“真的?有没有比对上?”索朗含糊不清地问,一不小心把一口牙膏沫子咽进肚里。
“没有!”马天浩这下不啰嗦了,干脆利落地粉碎了索朗的梦想。
索朗叹口气,吐干净嘴里剩余的牙膏沫子,问:“能不能和朱长安的DNA做个比对,看看有没有亲缘关系?”
马天浩一愣,问:“做倒是能做,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你当真怀疑是朱龙虎毒食子吧?即便如此,这种封快递箱子的事,他也不可能自己干呀。”
索朗却不准备解释,只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帮忙做一个呗。”
说完,又忽然想起,自己和钟鸣已经被踢出专案组了,于是又说:“这消息你得告诉付伟光一声,他现在是唯一的专案组副组长了。”
“放心吧,我这人多有原则你还不知道吗?”
马天浩喜欢自我肯定的毛病又犯了,摇头晃脑地说:“我是先通知了付副组长,在他认为这个消息毫无价值之后,才废物利用地让猩猩转达给你。”
“哎,耗子,你说谁废物呢?胡说八道拿你自己手机说去,把我手机还我。”一旁的宇文星星大怒,一把抢过手机。
“不是,我也没说你呀,怎么还有人平白捡骂呢?”马天浩一脸委屈,还想继续说话,却被宇文星星一把推开。
宇文星星说:“索朗,我跟你说啊,胰岛泵厂家离咱们最近的办事处是在帝都市,他们本来答应今天派个技术人员过来,坐早晨的高铁,中午就能到了。但刚才又打电话说临时有事,最快明天才能到了。”
“那怎么办?今天已经是限期破案的第11天了,咱们等不起啊。”索朗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一个被踢出专案组的人,还操什么限期破案的心呢?”不甘寂寞的马天浩抻着脖子在旁边插科打诨。
“你给我一边去!”
宇文星星抬腿对马天浩做飞踢状,又对电话彼端的索朗说:“苏老大让我带着胰岛泵去一趟帝都,我正准备买票呢,你要不要一起去?有什么问题也好直接问厂家的人。”
“还是,不用了。”索朗略一犹豫,拒绝了宇文星星的提议。
索朗知道,宇文星星是好意。
自从丘潮生离奇死亡后,法医、痕检和技侦,包括苏语林和李文远在内,都在以各自的方式为索朗和钟鸣提供帮助。
然而,索朗觉得,越是如此自己越要小心,不能给帮助自己的人惹麻烦。
索朗和钟鸣被踢出专案组,虽然没有敲锣打鼓地广而告之,但做为协作团队的法医和痕检也不能假装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索朗自然不便明目张胆地和宇文一起去帝都。
于是,他说:“我这边也还有些事要调查。胰岛泵厂家有什么说法,回头你告我一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