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齐焕见玉昭阳摸着手心里的红镯发呆,一张被糊的黑黢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提不起精神。
齐焕道:“怎么,还惦记着风哥呢?”
玉昭阳瞥了他一眼,道:“不是。”
齐焕又道: “那就是在想你的心上人了?”
玉昭阳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道:“也不是。”
齐焕用手托着一边脸道:“那你想什么呢?”
玉昭阳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风景,手指又紧了紧,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齐焕撇了撇嘴,道:“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玉昭阳闻言,抬头看向他,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想什么?”
齐焕道:“你无非就是在想怎么能在半个月内把事情搞定,好早些回你的玄门是不是?”
玉昭阳摇了摇头,道:“说对了一半,但不全是。”
“还有一半是什么?”齐焕问道。
玉昭阳默了片刻,不问反答道:“我在想,如果端侯家里还有人活着,而且她还能站到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做?”
齐焕脸上笑意顿收,两眼紧紧盯住玉昭阳,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昭阳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就是举个例子,想看看你对端侯府的态度。”
齐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的确恨过他们。”
听到这个答案,玉昭阳心中不由微紧,虽早有预料,却还是难免有些心情低落。
齐焕沉声道:“从端侯府出事时我便想着,父亲原本与他们便没什么交集,又何必为了他们引得我们家被朝堂内外针对。甚至我们整个曹州,也都差点因为他们被覆灭。而且,若非三年前那场变故,父亲只身前往帝京。我娘也不会到死,都没有等到父亲回家。我打从心里觉得,如果没有他们那一家的话,就好了。”
玉昭阳眸光又是一黯,没有说话。
齐焕凝视着玉昭阳,道:“但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玉昭阳抬头,重新看向他。
齐焕接着说道:“那就是,血脉是无法割断。有些事,不能不做。”
玉昭阳道:“什么意思?”
齐焕道:“意思就是,若我是我爹,想必当时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玉昭阳一愣,听他继续往下说。
齐焕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认真地说道:“因为,血浓于水,若我爹当时为了委曲求全而选择了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她的家族一步步陷入困境,我只会觉得他是个窝囊的男人,而我也会看不起他。”
“所以,若那个人有幸存活下来,并且重新站到我面前来的话,我只会跟她说一句对不起。因为我齐焕,曾经就是那个自私又胆小的窝囊废。”
“别说了。”玉昭阳堵住了他的话,她因他的那句恨意而骤冷的心,忽而又不断地涌出熨烫的热流,让她一时间充满了感动。
她不敢再看他,怕他看穿她此时无法隐瞒的欢愉和颤动。她捏紧了镯子,低低地说道:“若那个人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一定会很开心。”
齐焕忽而看向她的转过去的侧脸,眸底隐隐闪烁着光泽。过了好一大会儿,他才敢说道:“你、你是不是……”
“小王爷,前方就要进帝京了。”洪公公在车外说了一句话,打断了齐焕的询问。
齐焕的话僵到了一半,忍着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玉昭阳暗自瞥了他一眼,心里大约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禁有些感谢洪公公忽然插进来的这句话。
洪公公接着道:“陛下派了人在京城门前接您,一会儿您可以出来打个招呼。”
“有人来接我?”齐焕掀开门帘,透过门缝隐约看见高大的城门前面,立着十几个骑着高马的男人,他们有身穿朝服的,还有身穿军服的,不过更为之突出的,是位于前排的少年,他的身上竟然穿着一身通身雪白的素衣,看起来极为朴素。
随着他们走进,白衣少年缓缓说道:“恭候齐小王爷,路途劳顿辛苦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玉昭阳猛地抬头,死死看向前方。
怎么会是他!
齐焕笑了笑,正要掀开帘子出去。
玉昭阳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不要掀!”
“怎么了?”
齐焕疑惑地看向她,却发现她此时面色苍白,瞳孔像是地震一般剧烈地晃动着,就连抓着他袖子的手,也用力地几乎呈现出透明的颜色。
齐焕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禁又重新坐了下来,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不会坐马车这么久,身体不舒服了吧?”
“不、不要出去。”玉昭阳颤抖着声音道:“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见他。”
“他?”齐焕眉头又皱紧了些,不明所以道:“你在说谁?”
玉昭阳抿了抿唇,却说不出来话。
齐焕挑眉道:“你都易容了,怕什么?没人会认出你的。”
玉昭阳却恍若未闻,重复着那句话道:“不要出去,齐焕。”
齐焕看了她一会儿,没办法,只能隔着帘子道:“本小王今日有些不舒服,就让大林代替我向诸位打招呼了。”
大林闻言,疑惑地看了眼车内,心想,小王爷刚才不还活蹦乱跳的,哪里不舒服了?难不成,是要给朝廷里这些人个下马威?
洪公公眯了眯眼,看向大林道:“也罢,你就代小王爷行个礼吧。”
大林无法,只能迎着头皮向诸位一一行礼,“多谢各位大人迎接,只是我家小王爷确实身子不太好,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大人见谅。”
白衣少年温和道:“小王爷来了便好,不必在乎礼数,一路舟车劳顿,自是该好好歇着。陛下的旨意,是让您今晚在官驿先休息一晚,明晚再入宫也不迟。”
齐焕“嗯”了一声,道:“那就先这么办吧,有劳……”
洪公公在一旁提醒道:“这是咱们晋侯。”
晋侯?那不是……?
齐焕看了一眼玉昭阳,接着道:“那就有劳晋侯了。”
白衣少年又回了句客气话,便不再吭声,转了马头便带着众人向城内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玉昭阳脸色才好了一些。
她没有想到,当她重回帝京,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一直无法面对的虞南溪。
说起来,她和虞南溪也算是青梅竹马。可以说,她的整个童年,都是他陪她一起度过的。
十年前的一天,父亲从外面领来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虞南溪。
当时她五岁,他八岁。父亲拉着他的手走到她的面前,说道:“姝棠,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你要好好照顾他。”
玉昭阳手里还拿着泥巴,好奇地看着这个如清风温雅的少年,只第一眼,心里便生了好感。
她迈着小短腿,跑到他的面前。
“大哥哥,你陪棠棠来玩吧。”
玉昭阳忘记自己的手还是脏的,就抓住了他洁白的衣袖,抓完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手印。
父亲哭笑不得地训斥她道:“姝棠,你的手还没洗呢,把南溪的衣服都弄脏了。”
“没关系,侯爷。”少年微微笑着蹲下了身子,道:“你要玩什么,我陪你。”
玉昭阳指着地上一滩脏兮兮的泥巴,道:“捏泥人。”
这时母亲也出来了,好笑道:“棠棠,你怎么又玩泥巴?就这么喜欢吗?”
玉昭阳点头笑道:“喜欢!”
少年拉着她的小手,道:“那我们就捏泥人?”
玉昭阳欢喜蹦跳着,笑道:“那我来捏大哥哥,大哥哥捏一个我好不好?”
少年看着她的笑容,微微一愣,接着点头含笑道:“好。”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捏好了两个泥人。只不过,虞南溪捏的那个她,圆滚滚的很可爱。而她捏的虞南溪,却有点丑,可以说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即便是这样,那个泥人也一直小心地存放在虞南溪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