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母急身体前倾,仔细听。
池主任赶忙扶她一把,“小心孩子。”
蔡母吓得坐好,轻轻拍拍她大孙子安抚他。
杜春分看向池主任。
池主任跟邵耀宗在一个部队多年,虽然彼此之间不是很熟,但感情不一般,像一个大家庭人。
“我可不是碎嘴人。”池主任笑着说。
杜春分朝他小本本上努努嘴,“中学生一学期十块钱肯定不够。”
池主任点头,“那些孩子敞开了吃一个月也能吃这么多啊。”顿了顿,“我家闺女长身体时候,我和我爱人没她一个人吃多,她还整天叫着饿。”
“我长身体时候也差不多,一盆米饭和一盆菜。”杜春分转向邵耀宗,“他说我厨艺好,孩子在家吃刚刚好,到了学校也得吃十二分饱。”
池主任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赵政委好像说她是滨海大饭店大厨。
“真有可能。”
杜春分办法很简单,没工作去食堂上班,那孩子肯定得在食堂吃。工人孩子也得按标准交钱。
普通工人一个月二十来块钱。一家有三四个孩子,一个孩子五块钱,一个月工作就没了。
最重要一点,只吃一顿。会过日子人肯定不想孩子吃食堂。所以她们极有可能放弃这份工作。
杜春分把她主意说出来,池主任和邵耀宗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彼此眼中意外。
蔡母乐得大声说:“好!”
池主任不确定地问:“对外说一个月五六块钱,属于骗人吧?”
杜春分:“你回去算算,初中生一个月五块钱不一定够。”
一个月上二十四天,二十斤米就得两块五。算上蔬菜鸡鱼肉,至少四块钱。
杜春分想了想,“不按学期收费也行,买饭票。一顿两毛,一个月也得五块。”
池主任决定弄两套方案,“我明儿去安东县一中问问。婶子,这事你先别说出去。”
蔡母代入自己,不舍得让一窝孩子吃食堂——太贵。别人肯定也不舍得。那工作没跑了。
“我等你们消息。”蔡母笑呵呵说道。
池主任起身:“我就先回去。对了,回头杜春分同志得跟我去县里买些锅碗瓢盆。”
蔡母替杜春分说:“她哪天都行。”
“孩子怎么办?”池主任刚刚进门就看到院里有四个小不点。
杜春分心说,当然是她帮我照看。
蔡母道:“有我啊。一个也是看,五个也是看。还有我儿媳妇。我儿媳妇这几天就出月子了。”
池主任想笑,这个大婶子可真会来事。
“先这样。你们忙吧。”
池主任出去,蔡母忙不迭回家,到家门口想起池主任说话,干咳一声,脸色喜色收回去。
杜春分听到隔壁安安静静,不禁摇了摇头,转向邵耀宗,“蔡营长娘这么事儿,也在你和蔡营长预料之内?”
邵耀宗实话实说:“姜玲才出月子,孩子离不开娘,谁能想到她这么迫不及待地让姜玲出来工作。”顿了顿,“你那个主意行吗?”
“行不行她都没机会。中午一顿饭四个人够了。”杜春分边去厨房边说。
邵耀宗跟去厨房,两根黄瓜只剩一根,四个孩子手中各有一段。
杜春分不禁问:“邵甜儿,黄瓜好吃吗?”
“不好吃。”小孩说着嫌弃皱了皱鼻子。
杜春分又问:“我是缺你们吃,还是缺你们喝?连根黄瓜都不放过。”
平平和安安瞬间不敢吃,眼巴巴看着她。
杜春分呼吸一窒,千言万语憋在心中,别提多难受。
“邵耀宗。”杜春分给他使眼色。
邵耀宗不光注意到俩孩子一脸担忧,还注意到甜儿和小美一脸无所谓。杜春分就算给她俩两鞋底,甜儿和小美都有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两个胆小如豆,两个胆大包天。对比格外明显,邵耀宗心底无力同时又心疼。
邵耀宗:“黄瓜太凉,你娘怕你们吃了拉肚子。”
“不会啊。”甜儿脱口而出。
杜春分:“你不会妹妹也不会?”
甜儿下意识转向小美,小美咔擦咬一口黄瓜,证明她吃嘛嘛香。甜儿看到小美身边平平和安安,她俩比小美矮一点,比小美瘦,瞬间明白她娘说是她俩。
甜儿关心地问:“妹妹,肚子痛不痛啊?”
平平和安安第一反应是看杜春分。
杜春分:“肚子痛娘就去拿药。”
俩孩子吓得使劲摇头。
杜春分想笑:“怕吃药?不许骗娘。吃药好了明天还可以吃。不吃药以后别想吃。”
平平不敢再当小哑巴:“不痛。”
“去院里玩会儿,娘做拍黄瓜。”
俩孩子朝案板看去,孤零零一根也可以做凉拌黄瓜吗。
邵耀宗:“我再去摘。”
虽然只种两垄黄瓜,因为杜春分三天两头给菜施肥,邵耀宗又三天两头给黄瓜浇水,以至于自打黄瓜可以吃,他们家就没再买过。
杜春分倒是买了很多豇豆和茄子,豇豆煮熟晒干,茄子切片裹上草木灰晒干,装布袋里,冬天没菜时候就可以吃了。
买这两样时候,杜春分也打算买黄瓜做甜辣黄瓜。只是需要调料多,她还没凑齐,打算凑齐了再做。
除了冬瓜还小,杜春分种扁豆和南瓜也可以吃了。扁豆和南瓜炒着吃费油,杜春分就没做。扁豆跟豇豆一样晒干,南瓜等变成老南瓜做南瓜粥。
话又说回来,邵耀宗洗黄瓜时候,杜春分也没闲着,把窝窝头放箅子上上锅热。看到窝窝头窝窝,杜春分想起她做糟鱼。
拿碗去堂屋弄四块,放一点点猪油就跟窝窝头一起蒸。
吃饭时候,邵耀宗是看也不看。
杜春分:“听说你以前打仗时候吃炒面?炒面都吃得下去,还怕糟鱼?”
“娘,炒面是啥啊?”甜儿好奇地问。
杜春分:“滨海炒面是面条放锅里跟菜一起炒。你爹吃炒面是炒熟面粉。”
甜儿惊讶地“啊”一声。
家里可以吃东西,小孩都偷偷尝过。杜春分擀面条时候,小孩就戳一下面粉,偷偷舔一下。难吃死啦。
“那么难吃,爹还吃啊?”甜儿不禁打量邵耀宗。
邵耀宗看她表情,就差没明说他是不是傻。无语又想笑,“别听你娘胡说。我吃就是。”学着杜春分把糟鱼放窝窝头里。
杜春分做糟鱼时候特意把鱼切成小块。她做窝窝头大,一块糟鱼放里面刚刚好。
邵耀宗用窝窝头裹住糟鱼咬一口,味道不是很美,远比战场上冷水就炒面好吃。
“咋样?”杜春分问。
四个小孩一眼不错盯着他。
邵耀宗实话说:“还行。没菜时候用这个就窝窝头是个不错选择。”
“九月份河里结冰前我抓几条鱼再做一坛,留冬天吃?”
邵耀宗:“你准备了那么多干菜,还打算做甜辣黄瓜和酸菜。又弄这个,吃完吗?”
“从农历十月初到来年二月,你说呢?”
漫长冬季可吃菜屈指可数,一家人只能吃这些,准备少了不见得够吃。
邵耀宗说不出反驳话,“你看着办。”
“娘,我尝尝?”小美找杜春分。
杜春分挑一点点鱼肉,“里面有刺,尝一点就行了。”说着话又拨一点鱼肉,“平平,安安,甜儿,要不要?”
仨孩子把自个小窝窝头递过去。
甜儿没有就窝窝头,糟鱼入口小孩就被咸皱眉。
“不许吐!”杜春分赶忙说。
甜儿咬一口窝窝头连同糟鱼咽下去,“谁吐啦?就会冤枉人家。”吐吐舌头让她看,吃完啦。
杜春分懒得跟她废话,瞥她一眼就转向平平和安安:“好不好吃?”
两个孩子抿抿嘴。
杜春分知道这意思是不好吃,但又不好意思说实话,怕她伤心或者生气,“喜欢啊?明天再做。”
两个小孩脸变了颜色。
邵耀宗鼓励孩子:“平平,安安,说出来。你们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
平平又忍不住抿抿嘴,弱弱地说:“黄瓜好吃。”
“那就是糟鱼不好吃啊。”杜春分此话一出,小孩表情顿时很紧张,“不好吃我们就吃黄瓜。喝点粥再吃,吃太多凉肚子痛。”
平平连连点头,怕慢一点杜春分让她吃糟鱼。
邵耀宗没得到小女儿回答,问:“安安,你呢?”
“不好吃。”有姐姐在前确定娘没生气,安安大着胆子直接说出来。
杜春分给她夹一块凉拌黄瓜。
小孩唇角露出浅笑。
杜春分看到还剩两块糟鱼,道:“邵耀宗,再吃一块。”
邵耀宗皱眉:“不用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孩子爹,不对你好对谁好。”杜春分见他又拿一个窝窝头,立马把两块全给他,“你得训练,流汗多,多吃咸对身体好。”
邵耀宗张了张口,想提醒她,早几天是他在部队值夜班,这几天轮到他休息。到嘴边想起一件事——炊事班帮他买了三本兵书,还给杜春分买了三本食谱。
以前一直不知道怎么拿出来,也没机会。邵耀宗看了看糟鱼,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机会。
傍晚邵耀宗回来,杜春分已做好饭。
夏天天黑慢,饭后天还亮着。
四个孩子嫌屋里闷,放下碗筷就往外跑。
杜春分提醒她们好几次,陈月娥是个坏人,离她远远。陈月娥又当着几个孩子面找过杜春分麻烦,所以姐妹四人对娘话深信不疑。
小孩出门往西拐。
杜春分听到蔡营长娘喊她们,几个孩子声音从蔡家院里传出来便放心了。
收拾好厨房,杜春分让邵耀宗先洗澡。
“不急。”邵耀宗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杜春分佯装不耐烦:“别吞吞吐吐!”
邵耀宗顿时吓得不敢磨叽,“回屋练练?”
“回屋,练练?”杜春分一时没反应过来,注意到他表情极其不自然,像是害羞又像紧张,“练啥?”不会是她想那样吧。
杜春分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这么点定力,他居然能躲过无孔不入间谍。
邵耀宗摸摸鼻子,抬起头来,“这次肯定不会被你一招撂倒。”
杜春分惊得睁大眼睛,闹了半天是那个“练”。
咳,不早说!
邵耀宗见状,不禁问:“不信?”
杜春分眼底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该咋说。这么点事用得着回堂屋?院里不行?又没人看。”
邵耀宗下意识朝西看去。
“蔡营长娘忙着哄她大孙子,没空踩高爬低。”
东边江凤仪可不是那么不讲究人。
邵耀宗脚上穿是杜春分给他做拖鞋。这鞋不适合切磋,就换上胶底鞋。
杜春分拿掉围裙:“你手重,要是把我打伤了,以后洗衣做饭——”
“点到为止!”邵耀宗不敢让她细说下去。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杜春分不等他拉开架势,握紧拳头直击他面门。
邵耀宗条件反射般快速闪躲,慌忙提醒:“点到为止!”
“我又没朝你眼上招呼。”杜春分抬腿就踹,直击下三路。
邵耀宗飙出一身冷汗,“杜春分!你——你耍赖!”
“这叫兵不厌诈。老师没教过你?”杜春分不待他站稳又朝他脚上踩。
邵耀宗拳头跟腿硬跟石头一样,怕一下把人打晕过去,不敢朝她身上招呼,只能连连后退。
“在朝鲜战场上你们也是这么循规蹈矩?开战前还事先通知敌人一声?”
邵耀宗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
“你们可以偷袭,我为啥不能?”
杜春分勾了勾嘴角,邵耀宗直觉不好,耳边一阵凉风袭来,邵耀宗身体习惯性弯腰,躲开巴掌,又惊出一身冷汗。
杜春分快速缩回右手,左手握拳,就要给他来一记勾拳,说时迟那时快,邵耀宗握住她手腕。
男女力量悬殊,被他一攥,杜春分手臂动不了。
杜春分又出右拳。
邵耀宗忙不迭抓住,急急道:“你输了。”
杜春分听出他潜在意思,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卸掉力气,杜春分活动活动被他攥红手腕,“我要是个男人,比你矮半头,你也打不过我。”
论吵架,邵耀宗就没赢过,顺着她意点了点头。
杜春分倍感意外:“这次居然这么诚实?我说,是不是偷偷练过?居然反应这么快。”
邵耀宗心说,没练过也不敢找你比划。
“上次是我不知道你会两下子,没有任何防备。”
杜春分想想邵耀宗脑袋,不会转弯,不会算计,能当上营长肯定军功过硬。再说了,没两下子,他早变成一堆白骨。
“没看出来啊。”
邵耀宗瞥她一眼,不禁腹诽,什么都让你看出来,我还怎么混。
“几个意思?”杜春分双手抱臂。
邵耀宗:“没。我想起一件事,给你买了几本食谱。”
“食谱?”话题跳太快,杜春分不禁问:“啥食谱?”
邵耀宗朝堂屋去,拿起他带来一沓报纸。
这沓报纸报纸做饭前杜春分就看到了。杜春分知道部队有保密条例,怕邵耀宗个少根筋犯错误,他不主动说,她也没主动问。
报纸打开,赫然是三本食谱。
“买这个干啥?”杜春分心中忽然一动,不可思议,“邵耀宗,就因为我给你弄糟鱼,你送我几本食谱,让我以后按照食谱做,别瞎折腾?”
邵耀宗就怕她误会,没成想还是误会了,“想什么呢。师长跟我说,食堂快开了,让你好好练练。我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就给你买几本食谱。”
杜春分万分怀疑。
邵耀宗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半真半假,虚张声势:“真。廖政委也在。”
既然有人证,杜春分信他,“谢啦。”
邵耀宗干咳一声,“你,要是能因为食谱就不让我吃——”
“一码归一码。”
邵耀宗毫不意外:“当我没说。”拿起报纸出去。
“干嘛去?”杜春分下意识问道。
邵耀宗看一下报纸:“放厨房里留着引火,然后舀水洗澡。”
杜春分把报纸拿回来,“山上弄点树叶够用一个月。这个我有用。”
“糊墙?”
东西卧室墙纸糊一面,就是床靠墙那面。床头没糊,几个孩子靠床头上,经常把衣服弄脏。
杜春分点头:“这些不够。”
部队每天订报纸,每个团都有报纸,一段时间就存很多。
邵耀宗拎回来一捆。
一捆报纸卖去废品站,顶多两分钱。所以没人羡慕也没人嘀咕,邵耀宗把公家东西往自家弄。
杜春分没想到他这么懂事。晚上不顾天热,和面擀面条,黄瓜切成丝,又去副食厂买点豆芽焯水,砸一点蒜泥搞个酱汁,做凉拌面。
邵耀宗小时候家里穷,逢年过节也吃不上一顿白面。到了部队吃大锅饭。偶尔出公差去饭店,饭店也不可能给他做拌面。所以别看邵耀宗三十有一,凉拌面却是第一次吃。
豆芽清脆,黄瓜清爽,面条劲道,蒜泥和大酱增香。味道这么复杂面条,又让爷几个胃口大开。
杜春分料到孩子们和邵耀宗很喜欢,也没料到邵耀宗埋头大吃,几个孩子吃一脸酱,跟有人拿鞭子在后面盯着他们似。
杜春分转向平平和安安:“好吃吗?”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点头,齐声说:“好吃。”
这两个字没有一丝扭捏和犹豫。
杜春分意外孩子胆子又大一点,“这么喜欢吃,下个月娘还做。”
甜儿嘴里塞满面条,鼓着腮帮子问:“为啥不是明天啊?”
邵耀宗问:“白面吃完了?”
杜春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