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浚河道的劳改队在高陌社被乡民围攻,队长海狗子带着手下劳工仓皇逃回老营。
黄玉将整个事件调查报告交给李银河道;“大哥,高陌社地处平原,在南北易水河道中间,东西有人工河道,据说是先秦燕朝国都遗址。
高陌社下辖五个村子,纳税田地一万亩,咱们的规矩是边疏浚河道边统计田亩,州城衙役配合重新丈量土地,这高陌社以抛荒为由,怕是隐藏着逃税的数万亩田。”
李银河点点头,明朝黄册田亩十年一造册,田税是没有优免的,有功名的只免除附在田土上的徭役杂税,徭役是大部分农户致贫重要原因,应几次徭役,误上一两次农时,妥妥致贫。
缙绅兼并土地,逃脱田税主要靠抛荒,在造黄册时动手脚,将土地变成无法应税的荒田,缙绅,衙役,官员从中渔利,国家税基缩减。
高陌社土地肥沃,自然反抗官府疏浚河道,丈量田亩。
“乡民攻击劳改队,你没有报千户所名号吗?”
一旁鼻青脸肿的海狗子羞愧道;“大人,乡民说在下队伍是贼人,偷了社里的鸡羊,天地良心啊!在下三令五申遵守规矩,大家劳动期限到了,有好前程,谁会再偷鸡摸狗,队里伙食能吃饱,这是栽赃!
数千乡民蜂拥而来,追打劳工直至老营,多亏老营旗军解围。乡民只是暂时收手,要不为大局着想,推出几个劳工平息乡民的怨气如何?”
黄玉道;“大哥,高陌社是大社,男丁过千,女口六百,其中高陌村宗族势力强大,一闹事数千乡民结伙,便是知州大人也是多有退让啊!”
啪,李银河长身而起,一脸阴沉狠狠拍了桌子一掌。
海狗子吓得赶紧跪下。
李银河抄起茶碗砸在海狗子肩膀上,怒喝道;“混账玩意,你是谁的属下?推出兄弟顶罪,你他娘的一个杀人越货的水匪,讲什么大局,谈什么忍让。
海狗子,本官问你,你可犯法?”
“没有。”
“你可违规?”
“属下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何不抵抗?你海狗子垫付被乡民打伤的劳工医药费,找欧阳先生领取十件皮甲,武器自己报数,过几日,带人和本官去讨说法。
本官虽然宽宏大量,但是本官尊重法律,律法之下,谁敢造次,你去讨要医药费,误工费,可能做到?”
海狗子羞愧得脸色通红,红着眼珠道;“小的敢去。”
高陌村宗祠,族长高有德眯着眼坐在主位,几位族中耆老环坐在下手,祠堂内站满高家青壮。
高有德睁开眼,慢条斯理道;“土地是宗族根子,是祖宗拿命留给后人的,州城想拿走土地没得商量,敲打敲打那千户是必须的。
朝廷是皇家和士大夫的,这乡下是咱宗族打理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规矩,各安其位,就是朝廷也得讲理不是。”
高有德站起身,慢慢踱步道;“联络其他四个村子,同进共退,准备器械,法不责众,州城也不想民变吧。
另外准备厚礼打点官员,就是那千户也多给点,金银钱财是浮财,不可吝啬,去办吧!”
由于高陌社爆发民乱,阻碍整修河道,丈量土地,衙役们不敢下乡,知州董应圭左右为难之时,李银河拜访,两人商议良久。
知州衙门随后对高陌社民变定性,此次乡民阻挠水利改造,阻挠州城丈量土地,打伤劳工乃违法行为,责令高陌五村交出暴徒,赔偿劳工损失。
州城衙役捕快将进驻高陌社,户房将再次派驻丈量人员。
董知州对宗族缙绅早已不耐烦了,属下官吏和地方乡绅勾连,阴奉阳违,想做点实事,稍微触动乡绅利益便举步维艰,事情往往不了了之。
往常讲,收税,地方平靖依靠乡绅,自己还真奈何不得乡绅,现在不同了,税费有商会协助征收,自己一个流官,只要政绩突出,没必要在乎本地官吏面子。
在自己任期内税基扩大,州城得利,朝廷赞赏,就做到了官员本分。
李银河表示,会派旗军配合州衙行动,清查的土地会如实上报州衙。
董知州态度强硬是知道官府的游戏规则,大明每年总会发生民变,民变出现不算什么,当地官员能迅速平息民变,会给朝廷上官流下极佳印象,处理不了才会被罢职,问责甚至入狱。
有了旗军和商会支持,州城衙门对缙绅依赖极小,乡绅们忘了,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的古训。
派往铜矿矿区的左全回来了,押运回二十两黄金,两千斤铜。昔日文质彬彬的学子,已经变成精明能干的管事,衣衫浆洗得很干净,但打了很多补丁,皮靴开帮,用麻绳在鞋帮鞋面绑了几道加固。
不错的小伙子,李银河赶紧招呼左全坐下道;“矿区情况如何?”
“有将主粮食支持,矿工今冬没有挨饿,生产已经恢复。” 看李银河注意自己鞋子,左全淡淡一笑;“山路崎岖,太费鞋子了。”
现在走路和训练鞋子磨损太快,旗军征剿固安和白洋淀,每兵发两双棉鞋,一双早就开帮,旗军舍不得扔,用布和皮子垫在磨损处,用绳子绑牢,另一双鞋只是在作战时才换上。没办法,只有橡胶大规模应用,才能解决鞋子磨损问题。
“山路行走,还是要保护好脚,你作为商行管事,回去前在欧阳先生处支取两双皮靴。”
“多谢将主!”左全谢道;“现在矿区工人有二百,还有一些打短工的,学生想在矿区做些改革。”
“你说。”李银河点点头,打短工的是附近山寨的山匪,千户所控制了所有山匪,允许各山寨组织人手疏浚河道换粮食,有些土匪也去矿区干活,家属从商行赊些麻线编制麻布麻袋换粮,这个冬天倒是没有饿死人。
“将主,以往开矿没有章程,矿主只是追求产量,矿工如同奴隶。
开矿辛苦,矿工劳作强度大,营养不良,往往干不了几年就吐血得痨病,身体就废了。加之矿上环境危险,矿工寿命很低,熟练工人损失过快,长远来说,商行得不偿失。”
左全看着李银河小心翼翼道;“学生想模仿将主的乡社模式,给矿工更多自主和收益。”
看李银河点头,左全继续道;“商行只负责投资,掌管产量,安全和生产交给矿工自己负责。
商行责任是投资,制定矿区生产规矩,核算产量,收取税费,至于收益,学生认为可以适当给矿工分润一部分。
至于矿工,学生认为,将其组织起来,自己推选工头,约期换人,负责生产,按产量跟矿主分成,虽然矿主多付出一部分利润,但工人积极性提高,管理成本下降,劳作安全有保障,对矿主来说长远还是得益的。”
李银河暗叹,此时矿区生产根本没规矩,矿主只是追求产量收益,矿工只是消耗品。矿工没有权利,多是流民,生死官府不管,危险的环境,艰辛的劳作使得矿工寿命极低,矿工都是家里的壮劳力,身体垮了,家庭迅速赤贫,没有户籍,家庭子女也只能卖给大户当黑户奴仆。
李银河道;“左全,你要控制人事和财物,其余的大胆实验。
记住,我们不是慈善家,不能让矿工形成小团体。我们更不是吸血的恶霸,我们需要矿产和粮食,同时要保证农户和矿工生活稳定甚至能够富裕。
他们是商行的生存基础,要善待他们,大家是一体的,如何平衡各自收益,没有成例,需要你和矿工摸索。
我向知州大人申请,会在矿工所在的其及口社增加一村,吸收矿工,将其纳入易州黄册,以后受易州衙门保护,当然更受商行保护。
税赋和收益分成需要大家商议,不要指望衙门给出明确规矩。矿工要组织起来,承担自己的安全生产责任,千户所派人负责矿工的基层军事训练,矿区管理者先从训练完毕的人员中挑选。
州城的矿产还有很多处,我的想法是易州商会将其发卖,如何运作,你回去将矿上经验和改革措施写份详细报告交上来,作为重要参考。”
左全是匠户世家,自然明白将主的苦心。官府是收钱的,不懂运作,不能指望官府出规则。官员对增加商税矿税忌讳很深,因为朝廷监察官员认为,增加商税矿税是与民争利,地方增加商税矿税,地方官容易被弹劾。
商会要确立商规,需要多方洽谈,此时矿工要求不高,完全可以协商,给工人放利,对商会形象好,对商会以后管理矿业提供良好的标杆。
左全起身向李银河鞠了一躬;“学生这就回去,将管理措施和协商结果尽快上交。
太行山多矿,尽是恶霸控制,野蛮采矿血淋淋天怒人怨。将主能确立矿规,保护弱小,善莫大焉!
现在矿工人手只能开采金矿铜矿,易州涞水还有铁,煤,瓷土等众多矿源,希望都在商行和将主治下。”
“左全,我们没有现成的管理成例,新的矿业经营,生产标准需要我们边摸索边总结,注意集合各方资源,要共赢,多方受益,大胆改革,出错是难免的,要详细记录得失。”
铜和黄金交给欧阳询登记收存,归于州衙的部分另行记录。地方官员对矿税语焉不详,只能将上交州衙的矿税改成田赋名目。
过了春节,天气依旧寒冷,地气在悄悄回暖,易州涞水南部旷野上一派繁忙景象。
农户们赶着黄牛,拖着新式农械犁开土地,春耕之前,尽量深犁土地,为春播做准备,同时冻死虫卵,降低虫患。
老营人手不多,加上乔四历铁帅等新户也就五十多户,李银河将老营周边新得的土地置换了老营易水湖的土地,老营得到周边五千亩水浇地。
五十头从内府购置的黄牛分给老营,新式农械让花叔对梳理五千亩肥田信心十足,理论上,一头黄牛配新犁一天能犁一百多亩,现在还不行,内府的牛需要训练,花叔讲内府黄牛健壮,老营农户训练黄牛耕地大概需要二十天。
老营除了耕作水浇地,还要尽量开垦抛荒地,今年开垦的荒地只能部分种甘薯,甘薯的种苗不多,李银河决定其余开荒地种植花生芝麻大豆南瓜辣椒,收割后补种白菜萝卜。抛荒地登记后三年免税,易水湖商行收四成收获,其余的归开荒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