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七的第一天正午,我注意到阳坛中有几个儒生鬼,他们都是在二七期间来此大坛,还做生前的儒生打扮。不知为何,这些儒生心有大怨恨,迟迟难入轮回。
这几日下来,生前积习所致,他们在大坛里从不生事端,行住坐卧也温文尔雅,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听诵,等待心里的那点顾念慢慢松开。
但这里将近一个七日过去,他们仍是无有进展。我心生怜悯,正准备指给陶师看,问他能不能看清来路,方便指点一番,助力他们早日解脱。
这时,只见一个鬼物从外面爬了进来,因是直着身子匍匐而前,所以还不到直立之人的腰部位置。
这人还是做身死之时的模样,看上去七十多岁上下,头上打了一件简单的髻,颇有点矍瘦强干。
虽然已是老态毕现,但在眉宇之间,还是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凌人盛气,看来,生前必是位高权重之人。
再往他身下看,却让人大骇色变。原来这人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都已经没有了,几大截肠子、肝脏之类的从腔子里流出来,在身后血淋淋的拖着。
在他后面不远处,却还有一个年轻一点的鬼物,四五十岁的样子,看相貌,与前面那个鬼物颇有几分相像,估计是前者的儿子,也是和他一样半截子身子趴在地上,爬着走。
虽然这阵子大开眼界,见惯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鬼物,但死状如此凄惨的,也还是第一次得见,内心不由得生起一阵莫名的恐惧,目光悄悄的转向身前的陶师。
陶师仿佛身后有眼一般,知道我心怀疑惑,稍稍扭了点头,悄悄和我说了声:“腰斩”。
这话声音极轻,不料前面这个灵物听力很好,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仿佛听到这两个字,就加剧了几分痛楚一般,他顿时满脸惨然,却默默的什么也不说,只是霎时痛得脸都有点扭曲,咬了咬牙,又继续向前爬。按大坛的指引,爬到了枉死那一片,直起了身子,然后向内靠了靠,好在旁边给身后的儿子多留出点空间。
阳坛里念佛声和诵经声依然回响着,低沉、肃穆、庄重、令人不由得起恭敬心,但我却怎么也很难把刚才看到的惨状从脑海里擦除,甚至需得刻意提醒自己:眼睛不要往他那边去看。
可是好奇心盛烈,还是忍不住时时转眼去看。
这父子俩忍受这番巨大的痛苦,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年头,知道这个大坛是千百年难得的超度机会,坐在枉死区里,都是一脸认真的沉心听诵,尤其是那个父亲,还努力腰板挺直,保持庄重的模样,这样一来,全身力量都压在腰部创口上。
对未超度的鬼物来说,原本心念就时时停在死前那一刻。这个鬼物为了听诵时的这番端庄,在时时不止的疼痛基础上,又平白增添了苦楚。为了努力做得体面,而保持这种高度的自律,令我对他肃然起敬,也对他的来历大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