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府邸之内。
淳于越满脸悠然自得,仿佛是在回想刚刚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方才冯劫带领官员,文坛大贤前往扶苏宫府求购纸张,正是他这个做老师的出言相劝,才做成了这样的一笔买卖,。
于公,此番扶苏出售纸张,为帝国创造了一比可观的钱财进项,让王翦老将军的新军军费无虞,乃是大功一件。
于私,纸张流入世人之手,文坛大兴,自己的名气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届时振臂一呼,以儒家之名,号令天下文人,指日可待啊。
想到这里,即便是淳于越这样向来刻板的糟老头儿,此刻也是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
“老爷,少爷...回来了。”
就在此时,一名奴仆急匆匆走入,面色古怪。
只此一句话,淳于越的面色立刻晴转多云,阴郁无比。
“两年半,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让他进来!”
“是!”
奴仆匆匆退下,再进来之时,领着的正是一名瞎眼年轻人,背上背着一副棋盘,衣衫虽是齐整,但已然洗的发白,若是不说,根本没人会知道这原是一袭青色儒衫。
....
淳于越看着面前的瞎眼男子,提高嗓音训斥道:“你瞧瞧!当年为了儒家两义之争,丢弃门楣,还瞎了双目!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瞎眼男子微微抬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仿佛看见了一切,平静道:“看。”
“看春秋大义。”
“看我大道慈悲。”
“看世人蝇苟。”
瞎眼男子一字一字说来,不温不火,语气极缓。
确实,若非此等隐忍,如何能从一个圣人家族破落而出,如何能以盲目看世间?
无论如今的儒家在朝堂之上如何立足脚跟,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看,在追寻罢了。
“你.....你混账!我淳于越,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淳于越怒极,面色已然涨红。
身为儒家魁首,如今帝国长公子恩师的他,居然不顾风范,右手高高抬起,仿佛是要给面前的瞎眼男子一个耳掴!
“淳于家,世代研读儒家经义,为的就是让儒家大义在这天下实现!而你...却是一味想着要摈弃这些,嘴上说的好听,不求一世,争那万世惶惶之名!”
“结果呢?无我儒家庇佑,你照样在街头摆棋求生!”
“天下百家,皆我儒家之敌!唯有罢黜天下学说,使我儒家屹立帝王之侧,行分封改制,方可成就圣人言中天下大同!你...为何还不觉悟!”
淳于越越说越激动,怒其不争,亦是怒儒家少了最好的根苗。
曾几何时,自己这个儿子,乃是儒家兴起 的希望!
瞎眼男子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盯’住淳于越,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袍。
一袭儒衫褪下,平静道:
“原本我自认为,只要能让儒家真正的经义流传世间,无论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可是,”
“如果是这样的儒家,踏在天下人的头顶,成为君王、权臣、野心家手中工具的儒家,我宁愿不要!”
瞎眼一脚踩在方才丢弃的儒衫之上,缓缓转身。
明明已然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双眼,‘望向’蔚蓝色的天空,一字一句道:
“如果...儒家是这样,”
“那我...”
“那就由我亲手摧毁儒家!”
离去。
地上的儒衫,一个脚印,格外刺目。
今日起,淳于家,再无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