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把幼儿园里的简陋玩具摸遍,小雪娘娘就走了。
一辆从没见过的小黑车,停在生产队的“基耕道”上(基本农田耕种用道,比其他田间小道宽很多,能过拖拉机),一身白衣的小雪娘娘提着一个帆布口袋,上面印着“北京”两个字(小雪娘娘告诉他的)。
小黑车在“下雨一包糟,天晴一把刀”的基耕道上疾驰而去,扬起的灰尘遮住了小黑车后面的玻璃。
他不知道小雪娘娘有没有回头,反正他是直到看不见小黑车的影子了,才跑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小雪娘娘走了,她姓什么,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他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小雪娘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上幼儿园的日子是咋过的,现在已经模糊了。
白天捡谷穗(或者麦穗),晚上逮黄鳝(或者看坝坝电影),肯定是有的。
跟着奶奶去补路,这是“地主婆”奶奶的义务工。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每次去的有时候,奶奶都会偷偷的给他一个,一分钱才能买两个的水果糖。
奶奶对他的宠溺,家里的两个妹妹,是享受不到的。
奶奶说,他从小身体虚弱,几个月大的时候,肚子胀气,公社医院喊往县医院送。
攥着兜里连车费都不够的几角钱,他爸含着泪把他抱回了家。
奶奶出门扯了一把草草药,到现在他还能记得,有一味叫“蛮子草”。
熬汤给他灌了几次,菩萨保佑,他居然好了。
直到今天,凡是看到有人诋毁中医,他都会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叫出来,问候一遍!
八岁的时候,大队部通知,适龄儿童可以上学了。
就在他报名的前几天,小学毕业的堂哥在院坝头嚎啕大哭“都怪我们奶奶啊,都怪我们奶奶啊……”
那年月,上初中是要推荐的。
“贫下中农”的子弟优先上,“地富子女”GameOver,回家务农。
所以,对他来说,上学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少做家务劳动。
早出上学要迟到,早退回家要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和学校的路上逗留。
直到小学二年级读完,有一天,他爸把同院子的一个民办教师请到家里吃饭,他是老爸的后辈。
他爸请民办教师写一个申请,解决奶奶的身份问题。
后来听他爸说,奶奶的身份解决了,他就可以通过考试读初中了。
从此以后,他上学准时,回家准点,上学放学的路上,再也看不到他逗留的身影。
小学的后三年,他年年是班里的前三。
有一个学期,他还得到了免除学费的奖励,拿着学校奖励的2元钱,兴冲冲的交给老妈,他再也不担心老妈对他说:“看你瘦卡卡的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二天咋个办哦”。
读书也能挣钱,我就好好的读书啊。
初中三年,青春期裹挟着荷尔蒙,扰乱了他学习的心。
毕业成绩相当糟糕,特别是英语,才考了20多分,高中梦碎。
复读吧,要不然就他这小身板,务农?等着要饭吧!
李存孝没有失望、气馁,毕竟那时候高中的录取率是很低的。
一个公社(乡)的初中毕业生,能上高中的,也就十几个,能上中师中专的,一般不会超过十个。
战吗?战啊!
他在自己那间粪房改成的卧室的木板门上,用毛笔写下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10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没错,就是木板门。
“小扣柴扉久不开”里面的“柴扉”,了解一下。
字是从上向下竖着写的,从右向左读的。
对,就是线装书那样的排版方式。
望着“苍劲”的10个大字,李存孝激动了,感动了,冲动了……
一个暑假40多天,他以每天背熟20个单词的强制性标准,完成了初中英语一到五册的词汇量(第六册只学不考)。
那一年中考,他的英语考了96分(满分100),他的五科成绩473分,上了中专录取线,六科成绩569分,上了县一中录取线。
县一中啊,他多想上高中,考大学啊!
“我们李家屋头也出大学生了(那年月的中专生,等同于大学生)”!
陪着李存孝去县里体检的老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自己的儿子“脱农皮”了啊,快去看看,是不是祖坟冒烟啦!
曾经严厉的老爸,绽开了一年到头都看不到的笑容。
体检结束,父子俩到姑姑家吃饭。
开心的姑姑,给他们准备了比过年还丰盛的美餐。
饭后辞行,父子俩朝火车站走去,快到火车站时,老爸用商量的口吻对李存孝说:“现在天时还早,中午我们都吃得多,不如,我们顺着铁路走回去,也就20多里路,说说话就到了”。
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李存孝知道,老爸是想把姑姑硬塞给他的车费节约下来。
老爸挑着担去过都江堰,拉着驾子车到过连山镇,推着鸡公车走过蓥华山。
空手走20多里路,对他来说,就是在田里干两个小时的活。
李存孝看着老爸满脸的笑容,没有犹豫的同意了。
一路上的谈话变得轻松、惬意。
李存孝在绕过四、五个话题后,对老爸说出了“我想读高中,我想考大学”的心愿。
老爸居然一点也不惊讶的岔开话题,说现在奶奶有多高兴,老妈兴奋的睡不着觉,两个妹妹也抢着帮老妈干家务。
最后,他还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机会是一个一个来的,你只有抓住了这个机会,才会有下一个机会”!
李存孝抬眼望着前方掩映在行道树的铁轨,回家的脚步变得异常轻快。
是啊,自己现在是全家人的希望,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梦想,破了他们的希望吧。
别了,高中;再见,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