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奭近来很烦恼。
自从听了长孙无忌以退为进的提议,他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明白太尉是想让他试探陛下的心思。
终于在李治回到九成宫后,他在御前会议中当众提了出来。
“陛下,臣年事已高,又才智平庸,近来总觉力不从心,不敢再忝居中书令之职,特向陛下请辞。”
李治颇为意外。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仔细端详柳奭的表情动作,只见他说完之后,眼神不自觉地往长孙无忌的方向看。
瞬间明了:这是组团来试探他了?
“柳卿何出此言?你正值年富力强,当上中书令也不到两年,怎就要请辞了?”
“臣当初能当上中书令,是因为褚公离京,蒙太尉及各位同僚举荐,又幸得陛下不弃。臣亦自知德不配位,日日战战兢兢,幸而未出什么大错。”
柳奭看着诚惶诚恐,说得情真意切。
“如今褚公还朝,陛下又大兴科举,选拔俊才,朝中气象为之一新。臣本是外戚,如今也该功成身退,归家奉养老母,含饴弄孙了。”
“还望陛下恩准!”
李治冷笑:这柳奭倒有自知之明,可惜不多。
既知自己德不配位,当初又为何百般钻营,图谋这宰相之位?
如今还假惺惺说什么“功成身退”,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明面上是请辞,其实在暗戳戳的诉苦兼表功。
可恨的是,自己还要陪着他们演戏。
“中书令不必多言,你身在中枢,自该善始善终。如今朕和朝廷都离不得你,再说,太尉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长孙无忌一直在旁静静旁观,此时才出言道:
“陛下所言极是,柳公自任中书令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于说什么外戚…”
他忽然转身面向柳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老夫难道不是外戚?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大丈夫忠君爱国,何惧人言?更何况陛下乃当世明君,你我的忠心,俱都看在眼里,也心中有数。”
“陛下您说,老臣所言可对?”
李治暗暗运了两回气,才皮笑肉不笑道:“太尉所言,自然是没错的。”
……
这场请辞的戏码终于落幕,在李治的“再三挽留”下,柳奭还是继续做他的中书令。
出来的时候,他一脸轻松,如释重负。
“多谢太尉良策,今日看来,陛下并未因皇后之事迁怒于我,下官这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地了。”
长孙无忌的想法却与他正好相反。
若今日李治准了柳奭的请辞,让其回家养老,那说明他没想对王、柳两家赶尽杀绝;
反之,则大大不妙。
陛下对皇后的不喜已是人尽皆知,却还愿意重用柳奭,只能说明一件事:
陛下在忍。
所谓戒急用忍,不是懦弱姑息,而是等着一朝羽翼丰满,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他刚才一直在暗暗观察李治的表情,没了高高的台阶和冕珠的阻隔,这才捕捉到那些一闪即逝的厌恶和讥讽。
不仅是对柳奭,还有对他的。
看来,得尽快和皇后,还有王、柳两家切割,只是这下一步……
长孙无忌不愧是在先帝跟前历练多年的,虽然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一丝不露。还能笑着对柳奭道喜。
待将人敷衍走后,才独自一人在园子里踱步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