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拗不过他,老嬷嬷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望向余夏的目光又变得凌厉:“这位小大夫,老奴先与您说好,夫人的病不是轻症,您要是没有能力,许府不会给您一分酬劳。”
余夏笑得从容,毫不畏惧地对上老妇人的视线:“我明白,感谢您给我这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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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嬷嬷走在最前面带路,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许陆已经叮嘱好她的话。余夏也始终低眉顺眼着,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在他人注意不到的情况下打量起整个府邸。
长廊幽深静谧,时不时来往的下人皆目不斜视,像幽灵一般飞快地从身边掠过。除了零碎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明明还是白天,却如黑夜般死寂。
廊庭之上垂下的枝条已经光秃秃的,鹅卵石小径上落满了白色的花瓣,一眼望去,皆是无色的白。
余夏将视线从刚路过的小丫鬟身上移开,又落在走在前方的老嬷嬷和许陆摇晃的衣摆上——就像是这遍地的白花瓣一样,飘飘扬扬。
“到了。”
他们停在一座院落前,老嬷嬷转身,宛若死水般平静无波澜的眼睛直直看向余夏,开口道:“夫人睡下了,还请余大夫一人独自进入,里面有夫人的丫鬟贴身服侍。”
“好。”
余夏点点头,转头看了眼无忧,接过他递来的药箱,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无忧略微叩首。
老嬷嬷敲了敲门,很快,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素色衣裙的丫鬟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让开一条路,至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
“请进。”
余夏闻言踏进房内,呛鼻的药味混着熏香扑面而来,整个房间的空气如同粘稠的液体在流动,让人喘不过来。
真佩服这丫鬟能全天待在这样的房间里。
越过门口的雕花屏风,她跟着丫鬟走到内室,墙角的绣金铜炉飘出一缕缕氤氲白气,地板铺上了一层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而那中央摆放着一张床,床幔层层叠叠,隐隐约约能见到躺在其中的人影。
走在前头的丫鬟突然停住,转身朝她说道:“您有什么疑问可以先问奴婢,奴婢会尽力为大人解答。”
“……”余夏点点头,没说什么,问道,“贵夫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久了?”
“回大人,已经——半月有余了。”丫鬟眼观鼻鼻观口答道。
“能和我说说最开始是什么样的状况吗?”
“……最开始夫人晕倒后足足睡了一天半才醒来。醒来后时常流泪,胸口发疼发闷,什么也吃不下,而后又晕倒了几个时辰。”
“再往后,便是像这般整日昏睡,醒来的时间只有一到两个时辰,而这段时间里,夫人也像丢了魂一样,如何呼唤都没有反应。”
光听这些描述,余夏认为这是比较严重的心理应激障碍,大多发生在受到了极大刺激的人身上,诱因有可能是自己收到了伤害,又或者是至亲发生了什么……
而让许夫人变成这个样子的,恐怕就是许陆藏着掖着不能说的那件事吧。
余夏斟酌着要怎么组织语言,试探着问道:“听说你们已经请了很多大夫替夫人看过,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药物只能帮助夫人调养身子,而不能解开症结所在——”
“确实是如此……想要开解夫人的心结,有至亲陪在身旁是最好的药方——请问贵府老爷以及郎君有没有来与夫人谈过心,或是聊聊天?”
“……”
丫鬟顿住了,把头压得更低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老爷公务繁忙,月前便已离开璟州。而珏少爷……少爷他也于半月前前往钧州留学去了。”
“那陆少爷呢?”
“陆,陆少爷他……”
丫鬟颤抖的声音还没说完,就听见从床榻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夹着已然沙哑苍老的嗓音发出几声无力的哭腔。
“珏儿……我的珏儿……”
“夫人!”
丫鬟一下子冲了过去握住夫人乱挥的手,声音中带着急切:“夫人!有大夫来了!奴婢这就扶您起来!”
余夏:“……”
她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
另一侧,无忧正百般无聊得等候在门口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从长廊的另一头飘过去。
那是一位女子,一身白衣,黑发披在背上,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憔悴,她很快便顺着走廊拐角离去,带着一身无忧曾经闻过的气味。
“我想去如厕。”
他突然道,把旁边的许陆和老嬷嬷都吓了一跳,他们朝他看过来,老人眼中充满嘲弄,说的话也毫不客气:“这里没你说话的地!下贱的兽奴!”
“……”无忧不理会她,视线从这个老人身上移开,幽幽地落在一旁的许陆身上,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如厕,不然——”
他晃了晃尾巴,意图不言而喻,颇有种无赖的模样。
老嬷嬷气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你这——!”
见嬷嬷差点就要与这兽奴起冲突,许陆赶紧站出来调节一下气氛:“好好好!我叫人带你去!”
“来人!带他去溷藩!”
两个小丫鬟闻声赶来,又带着高大的狼人青年离去,一路上肩膀缩得紧紧的,连头都不敢回。
“那,那个,就在前面……”
其中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回头道,却发现,她们的身后空无一人,那位兽人小哥根本没有跟上来……
无忧循着气味一路来到了一座院落,刚走进这里,他就被这里呛人的烟味熏得直皱眉——他粗略扫了一眼这院前全部都枯萎了的花花草草和墙角处塞得满满一桶的烟灰……无忧知道,这些被烧焦的白纸,都是用来祭奠死人的。
他是循着许珏的气味找到这里的——这个院落是许珏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