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那副用了多年的象棋已尘封许久,近两年,他对象棋的兴趣似乎大大减少,有时秦立主动提出要和他对弈一局,他会想一想,然后慢吞吞地摇头,说算啦。
八月底,离秦立回学校还有不到一星期,一个炎热得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秦立从外面回来,家里只有爷爷和奶奶,秦志国在上班,秦翔在幼儿园。奶奶在房间里睡觉,秦立轻手轻脚地走进小花园,看到爷爷消瘦的身躯斜斜地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任由太阳晒着他半张脸。
秦立盯着爷爷,一时不敢呼吸。
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爷爷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上一世,自从上高中后,秦立就有了这个习惯。
每当看到爷爷和奶奶躺得太久,或太安静,秦立就会开始止不住地害怕,然后静静地观察爷爷奶奶,直到确认他们仍然缓慢而微弱地呼吸着,心才放下来。
这件小事,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原来,他很早就在小心翼翼地等着那个日子到来。
老人寿终正寝,和岁数未到却因意外而猝然离世,留给亲人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对于秦立,他知道爷爷奶奶总有一天会走,也知道那天不远了,它正在肉眼可见地靠近,但他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每一次,他都会想,难道就是今天吗?
如果真的就是今天,他该怎么办?
他要如何面对?
他能面对吗?
秦立走过去,在爷爷隔壁的椅子坐下,他的动作很轻,爷爷却睁开了眼。
“小立,”爷爷笑了笑,“回来了呀。”
秦立看着爷爷,说:“爷爷,我们来下棋吧。”
秦立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出爷爷那副象棋。他记得,上一世爷爷在陵城去世时,他的遗物里并没有象棋。也许是从永镇搬去陵城时就没带上。
祖孙俩在小花园里摆开棋局。奶奶在房间午睡,两人说话都很轻。
下着下着,秦立突然很难过。
走了不到10步,爷爷就露出了破绽,秦立有机会吃掉他的车。
他想起爷爷说过的那句话:“一车十子寒。白丢一车必输。”
那时的爷爷已然不年轻,但也不那么老,他走路仍健步如飞,说话仍中气十足,眼神里带着光,会在棋盘上耍点小心机,将他碾压得道心破碎。
秦立很遗憾,没能在爷爷年轻时认识他。
盛年之时,他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吧。
秦立盯着爷爷的车好一会儿,抬手却只下了无足轻重的一步,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破绽。
这一世,从秦立第一次和爷爷下棋到现在,十几年过去,这是秦立下得最艰难的一盘棋。
因为,之前他无论怎么拼尽全力和爷爷对战,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惨败。
有多惨取决于每一次爷爷的心情。
今天,他每一步都下得艰难且谨慎。他不想赢爷爷,也不想让爷爷看出他在放水。
他成功了。过了许久,爷爷终于颤颤巍巍地将他一直幸存到最后的车放到秦立的地盘上,说:“将军。”
秦立努力表现出一脸懊悔,“哎,我怎么又输了。”
爷爷呵呵地看向秦立,“臭小子,你让我了吧。”
秦立怔了半秒,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我怎么可能让你,我一次都没赢过你好吗!”
爷爷浑浊的目光看了秦立好半晌,没再多问。
秦立收拾好象棋,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他知道,爷爷不会再把它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