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高,盛县令还是早日启程吧。”
“不急,一盏茶的功夫,我还是耗得起的。”
说着,盛祖峥便坐在了宴容景的对面,要了一壶茶。
只是,苦茶入喉,却是激得盛祖峥皱眉,张口吐出了口里的苦茶叶沫子。
“这里的茶两文钱一壶,都是茶户家的陈茶,盛县令喝不惯的。”
宴容景吹去杯中的浮沫,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就算是家族落魄,盛祖峥依旧是一身锦衣,高头大马,比这城门底下挑担卖活的穷苦百姓不知要好上多少。
“房龄一事,多谢你了。”盛祖峥执手行礼,郑重说道。
盛家的旁支,不是因罪被撤职,就是还被关在天牢里头。
他能够如此之快地脱身在这场旋涡之中,多亏了身为天子侍读的宴容景进言。
“我以为你会恨我。”宴容景有些惊讶。
“盛家的败落不是因你而起的,是从肉里烂去的。
我既享受了它的荣光,自然要承担它的罪孽。”
盛祖峥的声音清朗,如水滴玉石,透出了一份清朗之意。
见盛祖峥心胸开阔,宴容景也不免得说上几句劝勉的话:
“盛兄心胸豁达,来日自己拼搏出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端看来日吧,说不定还需宴兄提携。”
“盛兄说笑了,我本一介布衣,只求能日日记录着天子言行,无所疏漏,便是大幸了。”
宴容景只当盛祖峥是在人情恭维,却见盛祖峥正颜道:“宴兄,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我有何可值得你羡慕之处……”宴容景不解。
“我羡慕你能得贵人相助。”
宴容景听得眉头一抖,想起了那张宣纸。
“宴大状元,你当真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人看见了这世间的疾苦吗?”
盛祖峥面向城郊,初升的太阳也被他纳入了眼眸。
“各地的藩王虎视眈眈,利用义子之名向圣上讨要土地封号。
而你,何尝不是一枚棋子,一枚圣上与藩王搏斗的棋子?
若非有贵人赠予你名随地贵的解题之策,就凭你的“均田”二字,你就会被这官场活活撕碎。”
田地侵占,何止于藩王。
朝中官员,哪个家中没有数不清道不明的田地商户?
宴容景的策论,好比清水入沸油,投石入江河。
激起涟漪波澜,却最终只能消弭于人间。
盛祖峥的眼神冰冷,带着宴容景最厌恶的傲慢漠视。
可是如今宴容景却双唇微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以为的伯牙子期,以身献国,只是他人眼中的一场笑话吗?
自己何曾配得上是一枚棋子?
只有满腹热血,没有丝毫背景权势的他便注定了是一枚弃子。
宴容景咽下了心头的苦涩,一如当初写下“均田策”那般坚定: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就是我死了,能够让这世间得一丝清明又有何妨?”
宴容景的脊背绷直,只是太过挺立,而显得有了几分寂寥。
瞧着宴容景一副世界皆浊我独清的模样,盛祖峥瞬时间便激动了起来:
“一丝清明?你的意思那便是我盛家是那污秽不堪之地了?
若没有上头的指令,我们盛家……”
盛祖峥的话头戛然而止,却也足够宴容景明白其中的关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