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为人和品性他是再信任不过,若非此事实在过于蹊跷,齐砚根本就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哪怕时至今日,齐砚仍很想不通,当年对于父亲,陛下为何要处决得那样狠心决绝。易位而处,若他是当时的陛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的。
他必会极力拉拢齐家军,这样才能更有把握坐上那个位置。
当时的今上虽也只是亲王身份,并非名正言顺,但当时京中局势一片混乱,先帝驾崩不久,一直体虚多病的慧德太子紧跟着随先帝而去。之后诸王得信纷纷领兵入京,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其实几位亲王都有继承大统的权利。
当时的今上在封地时因治理有方,颇有贤名在。齐家效主,见天下即将大乱,必会立刻寻一位英主奉为君上,立刻扶其登上帝位,以好最大程度的避免祸乱。
那时候,其实父亲有透露过,他是看好了蜀王殿下的。
蜀王……也正是如今的陛下。
只是没想到,最终虽是蜀王登了帝位,但紧随其后得到的,却是父亲犯上作乱的消息。还不待他寻众参军想法子营救,父亲的罪名就坐实了,之后,便是即刻行刑示众。
再接着,就是贬齐公府为伯爵的圣旨传达到府上。并与此同来的,还有将父亲从齐家族谱除名的消息。
再之后不久,他也未能幸免。他同父亲当时的好几个心腹参军一起,被抓入了地牢中严刑拷问。
直到半年之后,他才苟延残喘着从地牢中被赦免出来。而他父亲当年的那几个心腹之将,无一能幸免,都惨死在了那阴暗湿寒的地牢之中。
父亲是含冤而亡的,从地牢中出来后,他没有一日不在盘算着如何为含冤受辱而去的父亲翻案。可如今,却又意外得知,很可能当年的那场阴谋天子知情。
他若不知情,此事还好办。一旦真相大白天下,贼人所犯下的便是欺君之罪。
可他若知情……那么,他还能为父亲做主吗?
又或者,从一开始,这一切便就都是他谋划的。
他才是那个冤死父亲的刽子手。
齐砚想了很多,一时间,脸上愁云遍布。
敬元将他神色望在眼中,心中也满是心疼。她知道曾经宫里的那些秘辛,自然也就能早早猜得到圣上这样做的原因,所以,她一早心中就有了准备。
可她知道,孙儿不知道啊。这事情的真相若一旦暴露在他面前,他又将如何能接受呢?
母亲不忠,父亲惨死……这让从小就生活在父母恩爱环境中的他如何一时接受得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敬元猜得到一切,却始终不肯把事实真相告诉孙儿的原因。一旦说了,就没有再挽回的余地。她也在想着,或许可以寻个合适的机会,那样可以把他的苦楚减轻到最小。
儿子的仇是要报,可若那个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正是天子,她一切的猜测都是对的,那么,要为二郎翻案,便是难上加难。敬元也有想过,如今齐家虽早不如从前,但至少保住了一家的子孙性命。
如今,若要为儿子的一个公道,而豁出去一家子的性命,是否值得?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揣着明白装着糊涂,把日子过下去,不也行吗?
可每每深夜梦回,她从二郎的梦中惊醒来时,又会更坚定几分要为二郎翻案的决心,哪怕豁出全部来。
敬元此刻的内心不比谁好受多少,最终她也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言语间更加关心了眼前这个孙儿几句。
“祖母知道,你如今又再入仕后,每日需要忙的很多,也很累。你比你几个哥哥弟弟都有出息,所以,也更得天子器重。有些事,暂时想不通的话,就不要想了。先回去吧,怎么说今日传来的这道旨意都是好事儿,日后你媳妇能常常进宫去陪你母亲,也能尽些孝道。”
齐砚知道自己想不通之处或许祖母全都知道,所以,他没即刻就走,而是蹙着眉心问祖母:“您老人家知道些真相是不是?”
敬元却又说:“我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知道什么真相?”说罢沉沉叹了口气,见孙儿不起身离开,她倒先起了身来,“天气渐热,我这把老骨头也熬不动了。这天一热就犯困,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真是成了个老废物。”
说完,就由嬷嬷扶着她进了寝卧去。
齐砚起身目送着她离开,看着她老人家略显佝偻的背影,以及不知何时起早不如从前健朗的步伐……齐砚一时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儿。
他忽然想起很小时候的事情来,在记忆最远之处,他印象中的祖母,是个年轻又富贵的美妇人。她待自己很好,温柔又耐心,常喜欢把自己拉到她膝下哄逗。
随着他年岁渐大,祖母和母亲的矛盾渐深,他在二者中艰难的选择了母亲,这才同她老人家渐渐疏远起来。
之后的二十年,他记忆中的祖母,便是一派严肃的模样。
走出寿元堂,回苍梧院的这一路上,齐砚脑海中想了很多。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惊得他立刻停了脚步来。
但待细细深想之后,又觉这个想法实在是荒唐至极,是不可能的。
他可以质疑天子,又怎能质疑自己母亲的为人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