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得出来萧启年的用心,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花一草,皆都是完全按着她从前布置的样子来的。可物虽还在,昔日的人却尽都不复存在了。
尤其是看到了这样熟悉的场景后,凤阳想到了归乡的赵嬷嬷。
她和赵嬷嬷虽为主仆,但却有些母女的情分在。这些年,一直是赵嬷嬷侍奉在她左右。正因有她老人家的陪伴,她才能度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若没她老人家一直身旁陪着、宽慰着,或许早在齐屹离世时,她就紧接着跟着去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凤阳眼中竟渐渐蓄起了泪花来。
但马上就要和儿子相见,她也不想哭,故立刻仰了头,硬生生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她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寝殿,看着这里和从前一模一样的陈设,就好似,那场大火从未存在过一般。
凤阳抬手,轻轻抚着那些家具,然后慢慢在窗下坐下。从前,她也是最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看景的。
凤阳一直回忆着过去,很快,就有宫女来禀,说是齐家三郎求见萧山夫人。
闻声,凤阳立刻回了神来,然后下意识抬手去整自己的鬓发和仪容。整了好一会儿也都不满意。
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十分的害怕。
以这样的身份和儿子相见,这是头一回,凤阳不得不紧张。
直到磨蹭得实在不能再磨蹭了,凤阳这才开了口,说:“快请齐三郎进来。”
宫女应了声是,然后转身出去请人。很快,那道熟悉的,且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凤阳视野中。
这是母女二人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凤阳一眼就看得出来,儿子这是瘦了。
都不必多想,她就能猜到,当得知她命丧火海时,砚儿他会是怎样的伤心。
“砚儿。”一句话还没说,凤阳就先哭了起来。
周遭侍奉的宫女见状,个个都识趣的退到了门外候着。屋内,瞬间就只剩下母女二人。
只母子独处时,凤阳更是哭得肆无忌惮起来。
齐砚反倒心情十分的平静。虽然眼前母亲早哭得似个泪人般,但他却始终记着规矩。
也知道,此刻面前的人,在身份上,早不是之前的凤阳长公主,而是萧山夫人。
所以,齐砚立刻抱手含腰,请安道:“见过萧山夫人。”
只这一句,便彻底将凤阳拉回了现实。
本就羞愤的凤阳,更是羞愧难当。她别开目光去看向了别处,忽然间越发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儿子了。
母亲脸上一应神色,齐砚都看在了眼中。他也于心不忍,也想母子抱头痛哭一场,只是,既走到了这一步,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齐砚又问:“不知夫人今日差人叫某来,所为何事?”
“你先坐。”凤阳抬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邀儿子坐下,“坐下来再说。”
齐砚仍守着礼数,抱手遵了声“是”后,才在凤阳对面跪坐下来。
这会儿,凤阳已经调整好自己情绪了。经过了这第一关,再面对儿子时,她要比之前更加从容些了。
“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凤阳关切问。
但问完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这一问是多余的。
怎么可能过得好呢?若真过得好,也不至于瘦了这么多。
还没等到齐砚答话,凤阳很快又自言自语起来:“我不该这样问,不该这样问。”
齐砚轻轻咬紧了腮帮,有沉默一瞬,然后才说:“你也不必自责,如今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你也只管往前看就好。往好的方面来想,至于如今你的这个身份名正言顺。日后就算怎样,也不能为人所说道。凤阳长公主已经不在了,如今有的,就只是萧山夫人。”
齐砚自然看出了母亲的难受,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这样劝着母亲。
但劝完之后,他忽然觉得好笑。
如今,反倒是要他反过来劝母亲。明明,他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
见儿子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凤阳心中更加觉得有愧于儿子。
但她仍为自己解释:“砚儿,你要相信母亲,这件事母亲事先是并不知情的。那日喝醉了酒,睡得实在是沉,等一觉醒过来时,人已经不在京中了。至于公主府走水一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对此,齐砚还是信任母亲的。
所以,他微微一笑,冲她点头道:“儿子明白。”
凤阳仍解释着:“我并没有原谅他,他如此的过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他如此的自私,只为一己私欲就彻底毁了我们母子间的关系,我又怎会轻易原谅他呢?不会的!他做梦也别想!”
凤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齐砚听。
但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她这样的神色和激动的反应,反而出卖了她。
齐砚只瞥了她一眼,便从她的这些反应中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来。
不原谅,是因为已然动了情。只有对一个人寄予了深厚的感情,才会在得知他欺骗了自己时,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否则,原就是不抱希望的,又何来的失望呢?
但齐砚也只是把一切默默看在眼中,并未多言什么。
只是仍是那句话:“儿子别无所求,只望母亲能开开心心过日子。”
然后望了母亲一样,略一停顿,又说起来:“母亲如今已然没了长公主的身份庇护,而这个萧山夫人的身份,又完全是陛下施舍的。若母亲一再固执,惹怒了天颜,儿子也怕天子盛怒之下,会不顾母亲死活。所以,儿子也有一劝,既已走到了这一步,母亲不妨接受现实吧。只要他是真的待你好的,只要你是开心的,旁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凤阳一脸茫然看着儿子:“砚儿,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齐砚抚搁在双膝上的手一点点收紧起来,渐渐的,攥成了拳头。但他面上,却仍是那副不变的表情。
闻声,也只是冲母亲略略颔首,道:“儿子句句皆肺腑之言。”又说,“原该是儿子护着母亲的,可儿子没能护得住母亲,这原就是儿子的失职。如今,又怎还会对母亲有别的抱怨和要求?”
“经历过失去,如今只要能瞧见母亲好好的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了。”
凤阳心中万分感动,她没想到,儿子不但没有怪她,反而还劝她不必纠结在过去,大可以一直往前看,去过她真正舒心的、想过的日子。
不得不说,得了儿子这样的态度,和这些宽慰后,她整个人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一直怕儿子会怪她的,可儿子竟出乎意料的没有怪她。
不但没怪她,反而还能理解。
但齐砚呢,这样做一来是真正希望母亲可以不必心里负担太重,可以过轻松些的自在日子。二来,他心里也的确是有别的盘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