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那天,李若风早早就起来了,因为记着要回乡下祭祖。
李检明在她小的时候说过,每家都重男轻女,只有他不是。
他的所谓不重男轻女,是指那时村里的女孩都不让去祭祖,而他让李若风去了。
回到乡下,再去到张家山大伯父家,已经快到中午了,周彤和她的两个儿子李耀和李跃也都在。
李若风和大家打了招呼,就一个人走去盲伯公的故居。
那间屋子没什么变化,只是门边的黄皮树不见了,原来的泥地铺上了水泥,堂哥在屋子外面养了十多箱蜜蜂,屋子门前不再是禾田,而是盖起的一栋栋房屋。
也是大约在她四五岁开始,每次家人带她去大伯公家,她都会先去大伯公家的客厅里给长辈们见过礼,然后第一时间跑到大伯公家边上的那间简陋的小房子里。
大伯婆和大伯娘她们总笑说:“屁股都没挨凳就记着去他那边了。”
那时小房子的门前边有一棵黄皮树,她偶尔会爬上去玩,有时会顺着爬上院墙。
简陋的木门进去是个非常小的院子,地上铺砌着稀疏的麻石板,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冲凉房。正面一个小过道,放着一捆捆的禾杆草,右面进去是一个比较宽敞的房间,泥地的。
小房子这样的结构很奇怪,后来知道好像是卖了一半,所以原本的正堂屋变成了一个小过道。
她总是喜欢蹦蹦跳跳地跑进去,叫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边或桌边的人:“盲伯公!”
而每次他都会微微侧着脸用心地倾听,然后细柔的嗓音里满是欣喜:“哦,是阿妹啊!阿妹,你又来看盲伯公了!”
他每次都很激动地叫着她,说很多话。
然后他总是非常慈爱地伸手摸摸她的头,打开墙边的大木笼,那是他的衣柜。她探着脑袋往里看,偌大的大木笼只有箱底下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套叠好的衣裳。
他摸索着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盖子拿饼干给她吃,每次都如此。有时候很好吃,有时候可能是已经过期了,但她知道那是他不舍得吃的。为了不让他失望,她会把他拿给她的过期的饼干都吃了。
大伯公比盲伯公年纪大,他从走廊的梯子上摔了下来,摔到了后脑勺,去世了。他的遗体停放在大堂的厅上,当天下午就送了上山安葬了。
那天傍晚,李若风就在停过遗体的地上跳绳。每个人都说她那么胆大,但没有人叫住她。
后来黎爱福也一直说她胆大。
她才几岁,心里对死亡没有害怕的概念。
小时候她对死亡唯一的恐惧是:那个坑那么深,万一醒了怎么办?
盲伯公出了名的爱干净,他的房间里总是一尘不染,什么杂物也没有。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挂着挽起的旧蚊帐,左边靠墙一个大木笼,右边中间是一张木方桌,几张长条木椅,除此以外再无任何。
她还记得约莫是她第一次去时,他问她:“你是谁?”
大伯公去世后就成了大伯父家,大伯父家离她家隔了两条村子,她并不常去,极少时候盲伯公会不在,她等不到他回去就已经要走了。
那时堂姐们说起他会恨得咬牙。
他们说盲伯公很爱干净,碗筷灶台每天都要洗一遍,刷得干干净净的,怕人在他水缸里做手脚,每天都会把水倒光,要堂姐们重新挑。大堂姐和二堂姐嫁了,就三堂姐挑。
大堂姐和二堂姐在李若风没出生时就嫁了,所以李若风基本没怎么见过她们。
他之所以如此,又焉不是因为曾经有人那样害过他呢?!
李若风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只听说他年轻时很风光。
与他同辈的女人们的原话是:“容发爷年青时可风光了!”
除此以外她再无听过别的。
那时大伯父家前面都是水田,她每次跟去时都因为在路上贪玩被扔在了后面。
水田里满是小小的黄头蛇,有时候草丛里还会有别的大的蛇,那是她最害怕的。
每次走过那条极狭小的田埂,明明已经非常小心地到处看,可每次都会不经意间被小蛇爬上了脚背,怕到了极点又不敢大动作跑,因为田埂实在太小,走快一点都很容易会踩进水田里,那就更可怕了。
他们说另外一边上有条路,但她每次都找不到,又总是见不到别人,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从水田里过去。
盲伯公是她小时候唯一一个真心喜欢她的长辈,大概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
李若风已记不清他的样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记得他的身材是斯斯文文那种清瘦。